“不必拘谨,世回没事就好。”
    裴王妃摆了摆手,继而笑道:“世回啊,你既然冒充我家二郎,本宫就认下你这个弟弟,以后你便唤我一声阿姐,可好?”
    对于李峻的为人与胆识,裴王妃一直都很欣赏。
    她之所以如此说,除了认可李峻外,更希望李峻能彻底投向东海王府。
    另外,若说长沙王司马乂是洛阳军的魂,那武威大将军李峻则是洛阳军的胆。
    当下,洛阳军的魂不在了,可胆气却回来了,这不仅让李恽与何伦高兴,裴王妃亦是倍感欣喜。
    见裴王妃如此说,李峻赶忙作长揖道:“王妃,那世回就僭越了,二郎见过阿姐。”
    裴王妃伸手扶起李峻,笑道:“好,本宫没有弟弟,今日也便是有了。”
    一番闲叙后,大家在感慨之余,谈话也自然回到了正题上。
    “王妃,世回觉得天子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消耗掉王府在城中的力量,以防大王突袭回京。”
    毕竟,何伦与李恽都在,李峻没必要在此时与裴王妃攀附。
    既然人家给了脸面,自己也应该懂得如何使用。
    裴王妃点了点头,望着李峻,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天子的算盘打得很好,想让咱们与张方斗,他再做个得利的渔翁,呵呵...”
    李峻冷笑了一声,继续道:“王妃,咱们可以与张方斗,但也要把火引到天子那里,逼着他支持咱们。”
    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李峻清楚在洛阳军的潜意识里,不论是魂也好,胆也罢,都抵不过天子的那面驺虞幡。
    他要让司马衷不能再举幡,也不敢再举幡。否则,就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裴王妃不明白李峻的意图,但她知道李峻有谋略,赶忙问道:“二郎,你说说看,如何将火引向天子?”
    “羊皇后,大晋皇后。”
    李峻话语停顿,望着眼前的三人,继续道“张方废皇后以立威,天子却一再纵容,假意示弱以得天下心。”
    裴王妃蹙眉不语,李恽摇头苦叹。
    何伦则愤慨道:“便是如此,真不知道天子在做什么?好好的胜局,竟让他折腾成如今的样子。”
    李峻清楚司马衷在做什么,但不愿去评价这一做法的对错与否。
    当下,对与错都不重要了。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内乱终会导致外侵,那时的苦远胜于当下的数倍。
    “羊皇后,咱们要救出皇后以锉张方的锐气,再以天子的名义重新尊为大晋皇后。”
    李峻见裴王妃颔首,继续道:“届时,张方必然认定是天子所为,会把火气发到天子的身上,也会逼得天子无招可施,完全倒向咱们。”
    “待皇后救出后,咱们再夺下城东......”
    “......不会...他希望洛阳军内斗,不会干预,随后,咱们再......”
    “如此,我们可以慢慢拖住......”
    从谋划说起,裴王妃三人就很少打断李峻的话,他们都在听,也都在暗暗赞叹。
    李峻的计划很周密,几乎详尽到了每一个细节。
    因为,从躲在钱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推演这个计划了。
    这一结果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拖死洛阳城中的五万长安军,直到东海王领兵归来。
    其实,李峻并不在意天子倒向谁。
    也可以说,他在意的不是天子,而是张方那五万长安军,这一点倒与司马衷的思虑相同。
    李峻不想这五万兵马返回长安,更希望能将这些长安军彻底灭掉在洛阳。
    之所以会有如此想法,李峻是在为全身而退后的出路做准备。
    乱世已成必然,他不想再做任何的努力去改变。
    或许,也真的是改变不了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要打出一个活命的机会!
    至于天子,朝廷,洛阳城中一切的人与事,李峻不会再看一眼。
    当一抹残阳即将落尽,李峻与杜麟等人走出了东海王府。
    几人都是游侠的打扮,头上皆戴了遮面的斗笠,短柄宽刃的斩风刀握在手中,更有着行走江湖的风范。
    军卒虽是悍勇,但他们也不愿意招惹游侠。
    一旦有了仇恨,便会招致不死不休地追杀,谁会嫌自己的命长呢?
    走出铜驼大街,李峻等人拐进一个长巷。
    巷子的尽头是孝明里,再向东行便会进入东城。
    巷子倒也不窄,三四人并行也是空间有余。
    几人行至巷子的中段,看到前方有五六个人正与一人厮打。
    被打之人衣衫褴褛,如同乱草般的须发遮挡了大半张脸,似乎还跛了一条腿,反击得很不利。
    这几天,李峻见惯了这样的事情。
    为了能活着,人可以杀人,人也可以吃人。
    他不会去干预。
    因为,这种事情没有对错,弱肉强食便是如此。
    另外,这些人与他也没有关系,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
    有时候,李峻也分不清善与恶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渐渐地,跛子落了下风,被人骑在了身下。
    然而,跛子不顾其他人的拳打脚踢,只是死命地揪住身上之人的头发,将那人的脖子扯到了嘴边,一口咬了上去。
    血从跛子的口中涌出,不是他的血,可他却在大口地喝着。
    剩下的几人见状,惊惧地后退了几步,随后便纷纷逃离了巷子。
    等了很久,跛子将身上的死尸推开,坐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粘满血的馍馍,小心地咬了一口。
    突然,他爬在地上大口地呕吐,将刚才喝进去的血都吐了出来,也包括那一小口馍馍。
    吐完后,跛子再次坐直了身子,后背靠在了巷子的墙壁上。
    他抹了一把脸,转头望了一眼李峻等人,不在意地转回头,小口地吃起了手中的馍馍。
    “咱们走吧。”
    李峻轻声地说了一句。
    跛子不是威胁,他们也不会去抢跛子的那点馍馍,大家都只是路人。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啊...天知晓...”
    经过跛子的身边时,李峻隐约听到跛子在哼唱,调子有些乱,但他听清了歌词。
    在这世上,除了李峻身边的人,没有人回知晓这首歌,就连新入城的影卫都没有听过。
    那些曾与杜麟一起放声高歌的影卫都战死了,除了杜麟,这洛阳城中怎么会有人知晓呢?
    李峻怔住了身子,停下脚步,缓缓地转回了头。
    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
    那个人曾缠着自己,死皮赖脸地让自己教他。
    “王...瑚...?”李峻在试探地问,声音有些发颤。
    跛子没有反应,似乎是没有听见,但李峻看到跛子的手抖了一下。
    李峻摘下了斗笠,将眼罩也扯了下来,再次唤道:“王...瑚,是...你吗?我...是二郎呀!”
    这一次,跛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就连为之拼命的馍馍都掉在了地上。
    王瑚抬起了头,使劲地抹了一把眼眶,望着蹲在自己身前的李峻,他笑了起来。
    他的笑很苦,眼中也满是水花。
    从鬼王庙逃出,王瑚并没有去找诸葛铨,他不想连累别人,但他去了青梅巷。
    然而,望着烧毁的院子以及残垣破壁中的焦尸,王瑚整整呆坐了两天两夜。
    随后,他成为了乞丐,游走在洛阳城中。
    他并不是为了活着,他是在寻找,即便听说李峻已经死了,他也在寻找。
    因为,王瑚不相信李二郎会死。
    “二...郎,你果然活着,大王被烧死啦...烧死了呀...”
    王瑚依旧坐在地上,依旧背靠着墙壁,任由泪水打湿整张脸。
    “我知道...我知道。”
    “走...你跟我走...”
    李峻抓住王瑚的手,想要把他拉起来。
    王瑚笑着摇了摇头:“二郎,我就是不相信你会死。活着,也就是想看到你没死,能替大王报仇。”
    说着话,王瑚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腿,苦笑道:“二郎,王瑚是个废人了,兄弟不能帮你了。”
    “妈的,谁敢说你是废人,我李二郎就屠了他全族。”李峻用力将王瑚拉起,抬手抹了一把脸,吼道:“给老子起来,走,我背你走。”
    杜麟刚想上前,却被李峻厉声喝退。
    如此的,李峻背起了王瑚,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长巷子。
    “我会替大王报仇,报完仇,你跟我回荥阳,然后咱们去雍州,去仇池,去打咱们的天下。”
    李峻重伤将愈,身体还很虚弱,但他依旧背着王瑚,边走边说。
    “你给我领兵,不用你冲锋陷阵,打下一座城池,你就给老子守好了。
    “怎么样?啊?说话呀!”
    李峻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息了几下。
    王瑚挣扎地下了地,望着一脸虚汗的李峻,咧嘴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笑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二郎,兄弟能走,就只是残了一条腿。”
    王瑚抬手搭着李峻的肩膀,拖着右腿,随着李峻一同前行。
    “妈的,你一个乞丐还这么沉!”李峻笑骂着王瑚。
    王瑚咧嘴笑道:“老子能抢呀!”
    继而,他又将头凑近李峻,问道:“二郎,你真要打雍州?”
    “不光雍州,我还要把李雄赶出川蜀,占了那里。”
    李峻擦了擦脸上的汗,笑问道:“怎么样,敢不敢跟我去?”
    王瑚紧搂了一下李峻的肩头,笑道:“只要二郎不嫌弃我王瑚,到哪里我都敢去,别看我残了一条腿,照样能杀人。”
    “哈哈...”
    “哈哈哈...”
    李峻笑了起来,王瑚也笑了起来,杜麟与几名影卫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大家都相信王瑚能杀人,刚才也都看见了。
    当人变成一只凶残的野兽时,杀人也就成为了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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