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荜门巷。
    荜门,是指用竹荆编织的门。
    顾名思义,荜门巷是个穷苦人居住的地方,
    一间破屋内,李峻从昏睡中惊醒。
    在梦中,他再次回到雨林,也再次经历了子弹穿过胸膛的那一瞬。
    从青梅巷逃离,李峻带着宋袆与春桃躲进了荜门巷。
    巷子本就是穷苦之地,再加上数月来的粮乏,荜门巷里饿死了许多人,尸臭熏天,就连寻食劫掠的人都不愿到这里来。
    上次的打斗撕裂了李峻的伤口,引发了感染,人也再次陷入持续的高烧中,昏睡不停。
    人都有活下去的欲望,即便是两世为人的李峻也是如此。
    他在倔强地抗争病痛,努力地让自己活下来,如此才能将宋袆与春桃带离这座魔窟。
    李峻睁开眼,借着破窗外的月色,看到宋袆正跪坐在自己的身前。
    少女脸上的伤已经结痂,遍布了半张脸,李峻在两日前醒来时就看到了。
    然而,此刻宋袆的脸上不仅有痂痕,更是一脸血污,就连脏乱的头发上都沾满了血迹,黏成了绺。
    不仅如此,她的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原本的明眸中皆是惊惧的神色,满眼都是泪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峻心惊地支起了身子,眩晕却让他不得不用力地晃了晃头。
    “春桃呢?她去哪儿了?”
    李峻左右环顾,并没有见到春桃那个小丫头,心中不禁一沉。
    “死...了,春...春桃...死了...”
    宋袆依旧在战栗,就连想要捂住哭声的手都在无法控制地抖动。
    “什么?”
    李峻努力地坐起了身子,吃惊地望着宋袆:“到底怎么回事?”
    宋袆原本想用手使劲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最终还是放声痛哭。
    从青梅巷逃离时,因为走得匆忙,三人并没有带出多少粮食,就连李峻多数的用药也遗留在了钱窖中。
    这几日,粮没了,药也用尽了,李峻却依旧在昏迷中。
    望着脸色惨白的李峻,宋袆很是心急。
    她和春桃可以不吃饭,但二郎不行,即便是喝点米汤,也必须要用,否则身子更不会好了。
    另外,二郎必须要用药,如果药断了,二郎回醒不过来的。
    如此焦虑下,宋袆决意冒险回一趟青梅巷。
    当下,她与春桃早已不是女子的打扮。
    原本的青丝都割成了乱糟糟的短发,憔悴的脸上更是涂满了黑灰,破旧的衣衫更让她们犹如乞丐一般。
    这是两个少女的故意为之,也是为求自保的无奈之举。
    因为在眼下的城中,她们只能如此,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今日晚间,宋袆在安顿好李峻后,便与丫鬟春桃趁着夜色潜回了青梅巷。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房子烧塌了,但钱窖并没有过火,里面的东西都保存完好。
    两人怕返回的路上显眼,没敢多拿任何东西,只是取了一小袋粮食和李峻的用药,分别藏在了各自的怀中。
    然而,当宋袆与春桃几乎临近荜门巷时,却遇到了入城的长安军在杀人。
    那是一种肆意地屠杀。
    大批的人被赶出家门,除了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外,余下的人皆被乱刃杀死,血流成河,尸身遍地,叠落成堆。
    宋袆是被春桃扑倒的,倒在了一堆乱尸与血泊中。地上鲜血浸透了她的前身,而春桃的血也湿透了她的后背。
    三支羽箭都射进了春桃的后背,在前心处露了出来,汩汩的血水染红了她怀中的小粮袋。
    宋袆不敢动,就那样趴在春桃的身下,趴在腥红的血水中一动不动。
    然而,她能觉察到自己在战栗,即便是咬烂了嘴唇,也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
    不能动,也不能死,二郎还在昏迷,二郎不能死。只有这个心念让宋袆在坚持,直到春桃的尸身变得冰冷,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宋袆没有力气背回春桃的尸体,她无声地哭着,想要将春桃拖回家,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听着宋袆的哭诉,李峻的喉结上下蠕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双眼时,有潮湿从他的眼角溢出。
    “宋袆,过...来。”
    李峻的声音哽咽,伸向宋袆的手也在发颤。
    他是不在意别人的生死,但那是别人,春桃不是。一直以来,宋袆将春桃当做妹妹,李峻亦是如此。
    更何况,这段时日正是有了宋袆与春桃的精心地照顾,自己才能活下来。
    别人的死可以无动于衷,但春桃已是家人,李峻无法做到无情。
    “二郎,是我害了春桃,该死的人是我呀!”
    宋袆扑在李峻的怀中,环抱着李峻的身子,痛哭地留着泪。
    李峻紧紧地搂住宋袆,想要平息她内心的愧疚与惊恐,但宋袆的战栗依旧在继续。
    “不哭,不是你害的春桃妹子,你是她的姐姐,春桃是在救姐姐。”
    李峻将脸紧贴在宋袆的头发上,浓腥的血污粘满了脸颊。
    李峻抱紧了宋袆。
    他从没这样做过,但此刻却想这样做。
    为了他,宋袆几乎毁了容貌。
    为了他,春桃丢了性命。
    自己算个什么,真若算起来,她们与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就是因为有了情愫,她们便付出了最宝贵的东西。
    “二郎,你...会...在我身边吧?春桃不在了,在这世上,我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蜷缩在李峻的怀里,宋袆的身子不再颤抖,但眼中的泪水却从未停过。
    以往,宋袆是自信的。
    她喜欢李峻,也相信李峻会喜欢她。
    如今,这份自信消失了,少女有了不确定。
    李峻的手指轻柔地滑过宋袆的右脸颊,那里的结痂让他觉得心疼,眉角处的一道长疤更让他心如刀割。
    “宋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峻的这句话让宋袆的身子一颤,满眼泪水地仰起了脸。她是想留在李峻的身边,却不能因为感恩与怜悯。
    “你...是我的女人,是我李世回的女人。”
    李峻低下头,将吻停留在宋袆的眉角,两滴冰凉也随之滑落在她的眼帘上。
    “是我连累了,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如此啊!”
    李峻的声音嘶哑,更多的泪水也流在了宋袆的脸上。
    女人不一定是弱者,但仍然需要保护。
    自己不但没能保护好宋袆与春桃,反倒拖累了她们,李峻的自责到了极点。
    “二郎...二郎啊...你别哭...”
    宋袆慌乱起来,想要起身为李峻擦拭泪水。
    然而,李峻依旧紧紧地搂住宋袆,口中继续说着:“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宋袆闭上双眸,泪水从长长的睫毛处涌出。
    她反手搂住李峻的头,脸上带着苦涩的笑意,抽泣道:“宋袆也不离开二郎,只要二郎不要走远,只要能让宋袆远远地看到,宋袆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夜,两个受难的人相拥在一起。
    他们是爱人。
    这爱很复杂,有着彼此的感恩,更多的却是一种亲情,一种已经无法分割的亲情。
    或许,这应该就叫爱情。
    ★★★
    权利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有的人将它紧握在手中,使用时却会衡量再三,以求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同时也不会导致权利的旁落。
    有的人则不同。
    对于他们来说,权利就是一种欲望,一种必须要释放的欲望。如同牲畜的交*媾,无需斟酌,兽性使然的随意。
    张方有了权利。
    他的权利很大,大到让天子司马衷后悔不已。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司马衷或许真得会用半壁江山来换。
    每个人都有计划,每个人也都想成为那只黄雀。
    通过长久的蛰伏,天子司马衷杀了挡在身前的诸王与权臣,成为黄雀。
    然而,当他想要由黄雀变为振翅九天的金鹏之时,一颗弹丸打落了他千古一帝的梦。
    怨谁呢?
    当长安军全部进入洛阳城时,张方领兵接管了皇城的防务时,当张方趾高气扬地站在司马衷面前高声言论时。
    天子司马衷才想要一个回答,这到底该怨谁?
    曾经的天衣无缝成为了异想天开,有过的志在必得更是沦为了笑话。
    堂堂的大晋天子,竟然被一个粗鄙的武夫耍得团团转,司马衷觉得既堵心又窝火。
    不过,既然自己还是天子,那这场权利的游戏就还没有完,不到最后就不能说胜负已定。
    故此,司马衷任由张方弄权。
    他要让张方沉沦在这权利中,不再生有回援长安的念头,以使雍州刺史刘沈能够灭了河间王司马颙。
    另外,他还让人传天子诏给嵇绍,命其尽快拿下荥阳城,随后出兵兖州,将东海王司马越彻底堵在大河的北岸。
    司马衷虽然要将司马越置于死地,但他却向东海王府送了一道密旨,希望裴王妃能召集人手抵抗城中的长安军,勤王护驾。
    斗则两败的道理,司马衷很清楚。
    正是因为斗,诸王的势力才被消耗殆尽。
    对于当下洛阳城的状况,司马衷依旧想要用这一手段。
    他要用城中的旧臣势力来对抗张方,消耗张方的长安军,直至这些威胁都在争斗中消亡,他会再次成为这座城的主人,成为这天下真正的帝王。
    权利的游戏具有诱惑性,更有其残酷无情的一面。
    天子司马衷用假意地退却,将无上的权利抛给了张方,而得到权利的张方就要使用,更想要昭示天下。
    如何让天下人知晓这份权利之大?是个学问,张方选择了大晋皇后羊献容。
    不过,他并非是贪图羊献容的美色,也不是馋了羊献容的身子。他要废后,废除羊献容大晋皇后的身份与尊号。
    只有如此,才能彰显出他所拥有的权利有多大,大到可以掌控皇室,可以号令天子。
    如果自己的皇后都能被大臣随意废除,那天子也便不算是帝王了。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更是对皇权的蔑视与挑衅。
    然而,就在满朝文武义愤填膺,想要与录尚书事张方在朝堂上辩论之际,一纸诏书却让众大臣哑口无言。
    天子废除了皇后羊献容,并将她囚禁在金墉城中,与其一同关押的还有羊献容的女儿,清河公主司马英槿。
    司马衷就是要随了张方的意,他要让张方膨胀,也要让群臣感受到天子的无奈与屈辱。
    天子的悲哀便是文臣的痛,天子的受辱更显得武将的懦弱。
    如此,洛阳城中乃至整个天下,都会知晓张方的跋扈,张方距离被天下人讨伐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至于羊献容与女儿英槿,司马衷认为她们是皇族,就必须要为皇家做出牺牲,为天子的利益舍弃一切。
    这是一种责任,无可厚非。
    走出芳华园时,羊献容牵着女儿的手。
    她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落霞台,笑着将眼泪忍在了双眸中。
    金墉城,那曾经是一个噩梦。
    她发誓不要再回到那里,司马衷也向她做了帝王的保证。
    然而,天子真的无戏言吗?
    天子不是无戏言,而是无情,无情才是帝王家!
    “娘亲,孩儿陪您,不怕的。”
    听着女儿的话,羊献容再次笑了笑,两行清泪终于流出了眼眶。
    ★★★
    清晨,李峻从睡梦中醒来。
    其实,不能说是睡梦,他只是从迷迷糊糊中清醒了过来。
    高烧没有那么明显了,但身体在缺衣少食的环境下得不到将养,导致极度地虚弱。
    “宋袆?”
    破屋中的光线不佳,李峻坐起身子,没有看到宋袆,便唤了一声。
    “宋袆?你在干嘛呢?”
    没有听到应答,李峻再次唤了一声。
    然而,隔了许久,宋袆也没有出现,李峻的心紧了起来。
    “二郎,先将就喝点粥水吧,明天...”
    昨夜,宋袆脸色为难地说过这句话,李峻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李峻记了起来,双眉也紧皱在一起。
    下一瞬,李峻挣扎地爬起身,抬手在头上用力地捶了几下,握起枕边的匕首冲出了破屋。
    青梅巷口。
    倒地的宋袆死死地抱着手中的小粮袋,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七名长安军站在她的身前,虽未分辨出她女子的身份,却也看到她手中的粮袋。
    因为,宋袆被踹倒时,有谷粒从粮袋中撒出。
    洛阳城中的粮不多,进城的长安军也没粮吃。
    他们四处抢,不管是贫民还是大族,只要有吃的便抢,便杀人。
    一个小乞丐竟捧个粮袋,这让几个军卒起了疑心。
    故此,他们没有立刻杀了宋袆,想要从宋袆的口中逼出消息,得到更多的粮食。
    “娘的,不说是吧?老子砍了你一条腿烤了吃,看你说不说。”
    一名军卒气恼,上前一步,举刀便向宋袆的左腿砍去。
    “啊...”
    寒光逼来,宋袆慌乱地向旁边滚了一下,口中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从被七名长安军堵住,她就一直不敢发出声音,无论自己装扮得如何像个小乞丐,但女子的声音还是无法掩藏的。
    “哎呦,还是个女的!”
    那名军卒收住了刀势,仔细地大量了一番宋袆,嫌弃道:“这般模样也真倒人胃口,不如烤肉吃了。”
    说罢,他再次将刀劈了出去。
    适才,宋袆滚在了墙角,已是避无可避,只得认命地紧闭了双眼,等待着剧痛地来临。
    然而,刀并没有落下。
    一阵弓簧声响起,七名长安军都倒在了地上,随后几把匕首彻底结果了他们的命。
    “小乞丐,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粮?院子的主人在哪里吗?”
    杜麟的问话很急,声音也有些沙哑。
    这几日,他一直在城中寻找李峻。
    院子没了,房子也烧塌了,尤其是倒塌的房内还有几具无法分辨的焦尸,更让杜麟陷入了绝望。
    不过,钱窖中虽空无一人,杜麟还是凭借经验,发现窖中有近期翻动的迹象,这让他心生祈盼,一直守在了附近。
    当如同乞丐的宋袆走入小院时,杜麟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带人离开了青梅巷。
    然而,走出了不远,他还是不死心地转身返回,也因此救下了宋袆。
    “杜大哥?”
    因为杜麟的脸上有些遮挡,宋袆不敢确认,只是凭借声音试探地喊了一声。
    “啊?你是...?你是宋姑娘?”
    杜麟能听出宋袆的声音,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小乞丐是宋袆。
    宋袆确认了,知道身前的就是杜麟。
    她瘪嘴哭了一声,起身急声道:“我是宋袆,李大哥还活着,在荜门巷,快跟我走。”
    杜麟咧嘴笑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转身吩咐道:“告诉其他的弟兄都去荜门巷,大将军在那里。”
    随后,他又对一名影卫吩咐道:“背上宋姑娘,咱们去见大将军。”
    刚转过一个街口,走在前边的杜麟停下了脚步。
    他跪在了地上,其余的影卫也陆续跪在了地上,就连背着宋袆的人也单膝着地,跪向了前方。
    在那里,手持匕首的李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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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天武魂》??破晓东方的作品,一本仙侠类的书,非常不错,正走在成神的路上。
    《带着鬼王分身去修仙》??英子姑凉的作品,看名字就知道类别了,书中的情节很吸引人,笔法也非常细腻,是一本非常棒的书。
    《入殓惊魂》??竹鸟的作品,惊悚悬疑类,里面搞笑情节也不少,也是一本闲暇时值得一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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