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鸷鸟不厉。
    随着长沙王司马乂的势力瓦解,洛阳城有了变化,没有了兵戎相见,成为了一座真正的天子之城。
    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黄昏,青梅巷。
    在宋袆的精心照顾下,李峻的伤好了许多,持续的高烧也退了下去,命算是捡回来了。
    不过,终究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子虚弱的紧,需要更多的时日来调养。
    “夜间,你也到钱窖里睡吧,留你一个人在房里,我太不放心了。”
    灶火旁,宋袆小心地看着熬煮的浓汤,口中劝说着丫鬟春桃。
    近来,洛阳城里的粮食短缺得厉害。
    寻常人家早已无粮可食,富户大族也到了饥饱不定的程度。
    因此,为了活下去,城中愈发得混乱,出现了易子而食,更多得则是抢劫夺粮,杀人果腹。
    以往,宋袆这里有李峻在护着,影卫会杀掉一切图谋不轨的人,所以一直很安全。
    如今,守护者成了逃犯,曾经的那些影卫也都尽忠战死,小院再也没有了守护。
    前几天,巷口的一家人被杀。
    贼人抢走了那家人仅有的一点粮食,还在尸体上割走了几大块肉。
    宋袆虽未亲眼见到,听来也是胆战心惊,因此想让春桃也躲到钱窖中。
    春桃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道:“那...那也行...可...姑娘,会不会不方便呀?”
    钱窖的空间不大,李峻与宋袆在一起总要说些体己话,春桃觉得自己在会碍眼。
    然而,她也真的害怕,每天夜里都要抱着菜刀才能勉强入睡。
    宋袆转头望春桃一眼,笑道:“傻丫头,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还怕李大哥欺负你呀!”
    春桃脸色羞红,还嘴道:“姑娘竟瞎说,春桃还不是怕打扰了姑娘的好事。”
    宋袆冲着春桃挥了一下拳头,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竟也学会揶揄人啦!等得闲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虽说两人在身份上是主仆关系,但话语间却是显得亲密无比。
    在洛阳城中,除了李峻,宋袆也只有春桃这个最亲近的人。
    她从不把春桃当做丫鬟奴婢,只当做自己的妹妹。春桃更是如此,心中也早将宋袆当做了亲姐姐。
    因为家中有存粮,宋袆与春桃暂时并不担心会挨饿。因此,两个人的心境与外边的人不同。
    她们仅是希望李峻的伤能好得快一些,少遭一些病痛的折磨。
    说笑间,灶火上的浓汤滚沸。
    春桃赶忙抽离了灶下的一些柴火,宋袆也向瓦罐中点了几滴冷水。
    突然,一阵杂乱的响动从屋外传来。
    宋袆与春桃都听到了声响,两人紧张地停下手上的动作,互望了一眼,转头看向房门外。
    透过房门,宋袆看到有两个衣衫破旧的男子翻进了院墙,正在挪动堵在院门后的大瓮与土袋。
    “姑娘,是...是贼人。”
    春桃神情惊惧地靠近宋袆,并将一根粗些的木柴紧握在手中。
    宋袆也是吓得浑身发抖,但也即刻想到了院中钱窖里的李峻。
    二郎是朝廷要犯,不能让人发现,二郎更是一个重伤未愈的人,虚弱的他再经不起半点的伤害。
    这些饿鬼不但要抢吃的,还会杀人,绝不能让他们伤到二郎。
    想到此,柔弱的宋袆心下一横。
    她颤抖地握起地上的柴刀,近似发疯般地冲了出去,一柴刀劈在了一名男子的脖子上。
    “啊...!”
    喷溅出来的血让宋袆惊叫了一声,但也仅此而已,她的手上依旧未停,依旧在疯狂地劈砍。
    这时,慌了手脚的春桃也反应了过来。
    她扔掉手中的木柴,提着菜刀跑了出来,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将菜刀砍向了另一名男子。
    当下,城中的百姓自保都难,没有人会起侠义之心,就连隔墙相望的心都不敢有。
    然而??两个女人突然间的疯狂,着实也有几分效果。
    被砍中脖子的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已。另一人则也是多处受伤,流血不止。
    男子大声地嚎叫,拼命地抵挡,同时也将大瓮挪离了院门。
    “砰...”
    响声过后,原本堵严实的院门被踹开,四名衣衫褴褛的男人冲了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贪婪的狞笑。
    “邢二?真他娘个不中用,能让两个娘们杀了,真是个废物。”
    一名身形强壮的男子进门后,先踢了踢死在地上的男子,口中咒骂了一句。
    随后,他抬手挡下劈来的柴刀,一脚踹在了宋袆的小腹上,将少女踹得倒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丫鬟春桃也被踹翻在地,滚在了宋袆的一旁。
    躺在地上,钻心的疼让宋袆弓起了身子。
    当她想要挣扎地爬起来时,一只肮脏不堪的脚踩在了她的脸上。
    “妈的,倒是两个白嫩的娘们儿,就是心狠了些。”
    那只脏脚在宋袆的脸上碾了碾,粗糙的鞋底划破了宋袆的半张脸。
    “牛振,这两个小娘们长不错,先舒服一下,免得浪费喽!”
    一名身材短小精悍的男子望了一眼宋袆,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惊惧的春桃,放荡地笑了起来。
    牛振撇嘴笑道:“你想玩就玩,我去找吃的。”
    说着,牛振将脚抬起,却又在了宋袆的身上重重地踢了一下,有鲜血从宋袆的嘴角流出。
    “疤头,你可小心啦!这是头母狼,可别让她咬了你的家伙。”
    牛振说罢,大笑了一声,迈腿走进了房门。
    除了浑身是血的男子跟着牛振走进房中,剩下的两个人都留在了门外,他们也想和疤头一起快活一番。
    望着疤头与两名男子的逼近,宋袆与春桃努力地向后爬,试图远离这些饿鬼,远离这三个淫魔。
    当拼死的挣扎成为绝望时,一脸是血,满眼是泪的宋袆看见了一道凶残的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怒火,只有最平淡的杀意,而这份杀意却最让人心悸。
    宋袆停止了挣扎,竟笑了起来。
    宋袆的笑真的很美,即便是鲜血染污了面容,也同样是美的。
    一时间,按住宋袆的疤头看呆了,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疤头的笑很短,一支匕首刺进了他的脖子,锋利的尖刃从喉结处穿了出来。
    钱窖中,李峻是在昏睡里听到了动静。
    这几日,虽然高烧退了,但虚弱与间歇的低烧依旧让他浑身无力,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中。
    起初的打斗,李峻已经处在了半梦半醒,当宋袆重重地摔在地上时,他被由上至下传来的震动彻底惊醒。
    李峻不是没有怒火,他只是将怒转为了杀。
    自己的身子太弱了,任何失去理智的愤怒都会致命,他要一击必成。
    李峻看到宋袆被人踩在脚下,也看到了她脸上的血。
    那一刻,李峻闭上了眼睛。
    他不能再看,因为怕控制不住自己,他只能去听,凭借听觉来找那个最佳的时机。
    匕首从疤头的喉间抽出时,一名男子已经扑了过来。
    李峻将手腕反转,身子侧迎向那名男子,随后右臂猛地挥起,将血迹未干的锋刃划过了男子的喉咙。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疤头与男子直到死都没有喊出了一声。
    当第三个男子从惊呆中醒过来时,也仅是刚喊了一声“牛振”,李峻便扑倒了他。
    倒地之时,李峻用左手死死抠住男子的喉管,右手的匕首则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虽然院内的第三个人没有多喊出一个字,但还是惊动了屋内的牛振与另一个人。
    当牛振狐疑地走出房门时,感到一阵眩晕的李峻尚未从地上站起。
    牛振长得高大,身子也要比寻常人壮了许多。
    见到死在地上的三人,他大吼一声,一脚踢向了李峻的面门。
    因为匕首还未拔出,李峻只好滚向一侧,险险地避开了这一脚。
    未曾想,虽然牛振长得五大三粗,身手却是敏捷。不及李峻起身,他便再次出腿,一脚踢在了李峻的身上。
    牛振的这一脚踢得极狠,李峻即便用双臂的外侧做了抵挡,也是被踢的口吐鲜血。
    宋袆见李峻吐血,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想要挡在李峻的身前,却被牛振一拳打在肩头,侧飞了出去。
    然而,正是宋袆的这一拼命,为李峻换来了短暂的喘息。
    李峻并未起身,而是将双脚全力地踹向牛振的膝关节。当牛振吃痛身子后仰时,李峻又快速地将双脚勾住牛振的脚踝处,直接将他那沉重的身子勾翻在地。
    随后,李峻起身扑了过去,一拳打在了牛振的脸上。
    血在牛振的脸上散开,但牛振的大手却卡住了李峻的喉咙,并奋力地想要反转身子。
    见状,李峻双手把住牛振的右手腕,两腿绞住他伸直的右臂,整个身子向前倒,并迅速地翻转。
    随着“咔嚓”的一声响,牛振的整条右臂被李峻生生掰断。
    此刻,李峻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他只能死死地绞住牛振的断臂,再也无法使出其他的招式将其杀死。
    断臂之痛让牛振连声大吼,剩下的左手也在疯狂地乱砸,其中几拳便砸在了李峻的小腹处。
    渐渐地,李峻没了力气,虚弱的身子让他觉得头昏目眩,两腿也如麻木般用不上劲了。
    终于,牛振忍着剧痛翻身而起,骑在李峻的身上,并用左手死死地掐住了李峻的喉咙。
    窒息让李峻觉得眼前发黑,挣扎的双手无论如何都掰不开牛振的大手,更是没有了力气。
    “二郎...!”
    凄厉的喊声从宋袆的口中响起,那把匕首也被她握在手中,拼尽全力地捅进了牛振的后心。
    同时,丫鬟春桃也捡起一根木棍,死命地挥在牛振的太阳穴处。
    下一瞬,牛振如塔般的身子歪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身上的血如泉涌般流出。
    “咳...咳咳”
    李峻大口地吸气,并剧烈地咳嗽起来。
    “二郎,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呀,”
    宋袆顾不上自己的伤痛,跪地扶起李峻,焦急地问着。
    “我没事,歇一下就好了。”
    李峻喘息了几口,努力地坐起身子。
    望着宋袆的右脸,李峻抬起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后紧紧地握成了拳。
    那张脸本是冰肌雪肤,娇艳动人,而此刻却是血肉模糊,沾满了污泥。
    回到屋中,李峻用清水小心地为宋袆清洗伤处,并向一侧低声哭泣的春桃问道:“他们一共是几个人?”
    适才,在牛振冲出屋时,李峻恍惚地记得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但他并没有见那人出手,因此有些不确定。
    春桃收住了哭泣,想了想,答道:“一共是六个人,婢子和姑娘杀了一个,大将军您杀了...杀了四个。”
    说到这,春桃皱眉道:“怎么少了一个?是跑了吗?”
    李峻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急声问:“春桃,你确定是六个?”
    宋袆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点头道:“”二郎,春桃没记错,是六个,逃走的那个是翻进院子的,被我和春桃砍伤了。
    李峻点了点头,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宋袆清洗过的伤处,心中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起身对宋袆道:“你简单地收拾点东西,咱们需要马上离开,不能留在这里了。”
    李峻知道这些人不是善类,应该本就是些地痞无赖,他们通常都是以帮派的形式出现,不会仅有这几个人。
    若是都杀了还好说,如今走脱了一个,那麻烦也就大了。更何况,自己还是个逃犯,行踪也就此暴露了,绝不能留在这里。
    “好,二郎,我都听你的。”
    宋袆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简单收拾了几样细软,又用小布袋装了些粮食,搀扶着李峻走出了房门。
    宋袆倒是攒了不少的傍身之物。
    不过,在城中初乱时,她怕被贼人盗去,便尽数埋在了钱窖的地下。
    如今,那些金银不便带在身上,也就不打算挖出来,待日后一切都安定了,再取出也不迟。
    李峻将院子里的几具尸体拖进屋中,又从身上取下一块腰牌扔在院子的一角,随后点燃了整座小院。
    月夜已起,寒风凛冽。
    当李峻,宋袆与春桃三人消失在黑夜中后,熊熊的大火照亮了青梅巷。
    火光下,一队左卫军正望着大火中的小院。
    裴纯望着已成残垣断壁的房子,手里紧握着一块过了火的腰牌,咬牙切齿地骂着李峻的短命。
    他很懊恼自己来晚了,没能达成亲手杀了李峻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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