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乂望着冲出建春门的军骑,转身问向李峻:“世回,王瑚能冲溃马咸的五万大军吗?”
    适才,司马乂的话语激昂豪迈,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着不确定。
    五千对五万啊!
    兵力相差的如此悬殊,司马乂真的没有信心。
    然而,他不能与别人说这样的话,只能问李峻。
    因为李峻是这个计划的制定者,也是他当下最为信任的兄弟。
    “明公,不管能不能,咱们都必须要拼了。”
    李峻坚定地望着司马乂,继续道:“否则,日后围过来的就不仅是这二十万人,会有三十,四十万,甚至更多。”
    在此之后,司马颖到底会派多少兵马围攻洛阳城,李峻也只是在猜测。
    然而,这并非是重点,眼下最首要的问题,是不能让陆机这十几万大军离开洛阳。
    如果陆机想兵进兖州,必定会走荥阳,也必将全力攻击荥阳城。
    如此大的兵力,荥阳军是挡不下的,荥阳也就此会陷入生灵涂炭之中。
    李峻绝不能让荥阳遭此厄运,荥阳城也绝不能破。
    因为家人在那里,他们是李峻的命,李峻要为家人而拼命。
    司马乂并不知晓李峻的真实意图,但李峻所说的话也是实情。
    的确,如果司马越被合围后,他的所有势力就会消失在濮水两岸。到那时,邺城将再无后顾之忧,也必然会腾出手全力兵伐洛阳。
    故此,司马乂紧咬牙关,重重地点了点头。
    “士度兄,二郎随你一起拼命,一起打出个天下太平来。”
    李峻没有尊称司马乂,是想缓解司马乂的顾虑。
    他也不是在表忠心,因为此刻确实要拼命,但只有上下同心才能拼命,坚心如磐才能让命拼下去。
    “嗯...?”
    李峻的话让司马乂愣了数秒,也不明白李峻伸出的右手要做什么,但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长刀,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大王,拼啦!”
    “好,二郎,咱们去拼命。”
    下一秒,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彼此都给与了对方最有力的坚毅。
    ★★★
    鹿苑,马咸军大营。
    今日是新年的伊始。
    或许是习俗达成的默契,攻守双方在除夕夜就暂停了交锋,到今日也没有重启战火的迹象。
    马咸觉得这种状况会持续几天,毕竟城里的人也想要过个新年。
    如此也好,待到他们察觉时,大军已然离开了洛阳,估计荥阳城也应该被攻破了。
    如此思忖下,马咸命人加快了军需辎重的收拢,为大军的分批撤离做好了准备。
    当下,马咸的五万兵马作为前军,扎营于主帅陆机的前方,其东北方向则是牵秀的左路军。
    原本,三处兵马应呈品字形排列,以求攻守有序,也能起到守望相助的作用。只是牵秀与陆机不睦,将自己的大营建得稍远些,故而让这个品字变了形状。
    马咸,东夷校尉马隆之子。
    鹰击将军马咸虽不及其父善谋略,但为人骁勇,一直被成都王司马颖视作心腹爱将,所领兵马更是邺城军的精锐之师。
    之前,马咸与洛阳军有过多番交手。
    虽也败过,但还是以胜绩居多,这让他多少有些自负,并没有将洛阳军放在眼里。
    清晨,军帐外。
    马咸活动了一番筋骨,抬头望了望雾蒙蒙的天,嘴里嘟囔了几句,与几名亲信一同走回了大帐。
    “将军,此番去兖州,咱们是不是要夺了那荥阳城呀?”
    几名亲信陪着马咸吃早饭,其中一人边夹着酱菜,抬头问向马咸。
    “荥阳?那可是富可流油的地方。”
    “是呀,我也听说了,荥阳城中的富户可是不少。”
    “那要是攻下荥阳城,咱们弟兄......”
    其余几人闻言,也都纷纷议论起来,眼中皆是露出贪婪的目光。
    “哈哈...
    马咸闻言,大笑了起来,用手中的竹箸点指着几名属下,口中说道:“你们呀!真是鼠目寸光。荥阳是富,可比得上洛阳城吗?那些富户又如何能与洛阳城的豪门相比?”
    见属下不解,马咸继续道:“此番去兖州,是要助大王灭掉司马越那老儿,等那边战事一完,咱们还要杀回来,夺下洛阳城,到那时......”
    话无须多说,几名亲信自然明白马咸的意思。
    自古以来,攻城掠地哪有分文不取的道理,即便洛阳城是天子之城,大肆劫掠一番也是必不可免。
    到那时会如何?
    钱财自是可随意拿取,女人嘛...也定是不缺喽!
    此等畅想下,包括马咸在内,大帐里的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似有金山银山一般,不由地大笑了起来。
    众人笑罢,一名叫贾仲的副将开口道:“将军,听说荥阳郡是一个叫李峻的人做太守,在领兵上颇有些章法。”
    “李峻...?”
    马咸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发现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问道:“你说的李峻是出自哪家?有何本事?”
    贾仲稍作思忖道:“听说是已故大将军李烈之子,原中领军李蒙的弟弟。”
    马咸点头道:“原来是李烈的儿子,那李烈与李蒙父子倒是有本事,可惜了......”
    马咸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可惜的仅是李家父子的本事,但对父子二人的愚忠却是不屑,想来那个李峻也应该如此吧。
    “报...”
    几人正在谈论着,一名斥候急匆匆地进入大帐,拱手向马咸道:“启禀将军,建春门有骑兵杀出。”
    “骑兵?”马咸略有迟疑,问道:“有多少人?仅是骑兵吗?”
    斥候回道:“回将军,雾气大,瞧得不太分明,看样子只有骑兵,估计能有四五千骑。”
    贾仲听闻,有些疑惑地望向马咸:“将军,他们这是又要袭扰吗?会不会有诈?”
    “他奶奶的,几千骑军?就这点人也想出来占便宜?”
    “将军,反正明日也要离开洛阳了,不如这次杀个痛快,把这些骑兵全吃了吧?”
    其余的几名部将倒没有贾仲的那般疑虑,都认为洛阳军是在自讨苦吃,他们觉得应该狠狠地打一次,让洛阳守军吃个大亏。
    马咸稍作思虑,亦是轻蔑地笑道:“管他使什么鬼花样,既然不想好好过个新年,那本将军就随了他们的心意。”
    说着,马咸站起身,高声道:“命全军出营,围了那些骑兵,杀光他们。”
    四五千骑?
    不会如此,后边应该还有其他的兵马作策应。既然这样,不如顺势与洛阳守军打一场,或许就此拿下洛阳城也是有可能的。
    马咸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杀光那些来袭的骑兵不是问题,围歼其后的策应兵马也在可能当中,顺手拿下洛阳城更是极有可能实现的事情。
    诸般可能都存在合理性,那自己为什么不去做呢?
    五千对五万,长沙王司马乂曾有顾虑。
    五万对五千,鹰击将军马咸觉得这个完胜毫无悬念,甚至可以称之为碾压。
    然而,事事便是如此。
    往往自以为是的合理,其实只是自己的一种猜测,若将这种猜测当做了一种必然,那现实也将会用一击重重的耳光来回应。
    ★★★
    “王瑚,你到时先压住阵势,稳住了,别急,看了人影后再起速度,别急,知道吗?”
    这些话是李峻在安排完兵力部署后,私下里对王瑚提出的建议。
    “李二郎,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啰嗦了?是不是和宋姑娘待久了,性情大变呀?!”
    王瑚说这话时,脸上堆着笑,但笑中满是惋惜之意。
    不过,当五千铁骑冲出建春门后,王瑚却遵从了李峻的建议。
    他压住了行军的速度,将整支队伍以箭矢阵的形式缓缓前行。
    茫茫的晨雾中,骑兵军阵如同穿行于云端的一只苍鹰,有孤单,也有苍凉,更有一种至此不复还的悲壮。
    然而,随着军阵无所惧地行进,将士们的这些心绪都转化为了豪情与胆气,整座军阵渐渐有了舍我其谁的霸气。
    他们要用手中的长戟劈开这浓雾,劈开挡在前方的一切阻碍,为身后的天子之城劈出一个安平来。
    长鹰击空,傲视苍穹,这便是大晋王师的军威,武威大将军李峻曾如此说。
    在此刻,包括王瑚在内,每一名纵马前行的人都做如此想。
    旭日东升,也终于将晨雾冲薄了几分。
    渐渐地,王瑚能看到薄雾的尽头有一堵墙,一堵密密麻麻的人墙,他笑了起来。
    下一秒,王瑚的笑容落下,令人生寒的凶狠布满了整张脸。他举起了手中的长戟,身后的五千柄长戟也随之一同举起。
    一匹战马加速,五千匹战马也在加速。
    陡然间,闪于半空的寒光齐落,点点锋芒皆指向前方,指向了薄雾中的那堵人墙。
    戟,是戈和矛的合体,也就是在戈的头部再装矛尖,具有勾啄和刺击双重功能的格斗兵器,杀伤力远远强于戈和矛。
    王瑚与五千重骑兵所使用的大戟,是前朝留下的铁戟,一直存放于武库中。
    七年前,一把大火几乎烧光了整座武库,但还是留下了一些武备,这数千把大戟便在其中。
    当时,李峻向司马乂提出了建议,司马乂虽有疑惑,却也是命人找出了这些大戟。
    如何有震撼的冲击力?如何有最直接的杀伤力?这是以小博大,以弱胜强的关键。
    利用战马的速度,在马身上绑牢大戟,将其打造成一辆高速的战车,一台疯狂的绞肉机,这是李峻在现有条件下所能想到的。
    至于最终的效果如何?李峻不敢肯定,他只能赌上一把,这也便是拼命了。
    如果不能一举冲垮马咸的五万精兵,不仅王瑚这五千人将有去无回,后续的兵马也会被围死在洛阳城外。
    然而,经此一役,陆机所领的十几万邺城军至少会被拼掉一半。荥阳的压力便会大幅减少,郭诵应该能护住荥阳,这也就够了。
    李峻不敢保证自己能杀出重围,但他会努力地活下来。至于洛阳城,也许真的就守不住了,可那又能如何呢?李峻并不在意。
    没有谁能猜出李峻的真实想法,即便是当下正在前冲的王瑚,也不会想到李峻所定计划的最终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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