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像周靖这样的人是有些谋略,但识人不慧就是头脑不灵,利令智昏,李峻觉得杀掉他也没什么可惜。
    走了几步,李峻停了下来,转头冷声道:“周靖,就算你能劝醒孟超,也依旧挡不下我李世回。”
    “你...你是荥阳太守李峻?”
    周靖的问话,让李峻有了几分好奇。
    李峻确定自己与周靖不相识,不过大家都是混官场的,能喊出官职与姓名也并非是难事。
    然而,他觉得周靖的口气与神态有些怪异,所以也就想看看,这人为了活命能耍出什么花样?
    周靖似乎看出了李峻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笑,戚然道:“李府君莫要误会,周靖并非是要乞活,只是曾听赵固兄提及过,也就脱口一问而已。”
    李峻闻言,站在原地侧身望着周靖,目光中突闪一抹凶戾,让周靖看得心中生寒。
    李峻命其他人退下后,走到周靖的面前,缓声地问道:“赵...固...兄?你说的是哪个赵固?”
    当下,赵固与李峻的关系没有多少人清楚,除了郭诵等几个心腹之人外,也只有长沙王司马乂知晓。
    一直以来,关于邺城方面的消息,除了影卫所能探知的外围军情,其他所有内部的重要情报皆来源于赵固之手。
    这是件掉脑袋的事情,更是会让赵固灭尽全族的事情。
    周靖是邺城方面的人,既然他提到了赵固,李峻就要即刻搞清楚,免得让赵大哥受到伤害。
    “是安北将军赵固,赵固兄与我相识已久,见我在王府中处于尴尬之境,曾劝我......”
    周靖先是作了解释,但话到一半却又苦笑了一声,低头不语。
    李峻静望着周靖,随后问道:“他劝你什么?”
    “赵兄...唉!无妨,不过一死而已。”
    周靖不知该把话如何说下去,若在平时倒也不难,可眼下若说出来,自己真的就是在乞活了。
    “让你到荥阳寻我?”
    李峻问出了周靖该说的话,他觉得以赵固的交友之道,能替朋友想出这样的周全之策。
    “惭愧,本是生死有命,周靖当下提及此事,倒显得贪生怕死了。”
    周靖轻叹了一声,望着李峻继续道:“赵兄说他与李二郎是生死之交,与郭小子也相交极好,故此才有让在下投奔一说。”
    虽说生死有命,但谁又愿意赴死呢?周靖的确是随口一问,心中却也是抱有企望。
    听到周靖如此说,李峻心中的警惕消了大半。
    这话的确像赵固所说,也只有赵固称郭诵为郭小子。
    他们能把话谈得如此深,想来赵固与周靖的交情匪浅,李峻自然也就不能杀了周靖。
    李峻笑了笑,让杜麟将周靖从旗杆上解了下来,淡淡地说道:“我信你一半,你可以走了。”
    周靖没有再说话,只是稍愣了一下,随即点了一下头,左右环顾后,脚步踉跄向远处走去。
    “你是回陆机的大营?还是回邺城?”
    望着周靖的身影,李峻还是问了一句,毕竟这个人或许真的是赵固的朋友。
    周靖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李峻。
    半晌,他才惨笑道:“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不值得,唯有找个地方苟活了。”
    李峻也望着周靖,沉默了片刻,说道:“赵大哥的建议不错,你觉得呢?”
    周靖之前得罪了孟超,自然无法回邺城,如果孟超再死了,那成都王司马颖更不会放过他,说一句苟活也确实不假。
    无论是收拢人手也好,还是帮赵固一个忙,李峻觉得将周靖留下也不是不可。
    至于周靖与赵固的关系究竟如何,查探起来并非是难事,命人问一下赵固也就一清二楚了。
    周靖沉默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忖,也有几分犹豫。
    人生的进程中会有许多条路,每条路都是一种选择,但从这些选择中找到最优的正途却非易事。
    一错再错的事情常有,觅得良机的运气却是少见,周靖不想再看错人,再辅佐一个庸主。
    然而,他最终还是走到李峻的身前,略整了整衣衫,躬身施礼道:“属下周靖,见过李府君。”
    ★★★
    洛北,孟津城。
    当下,孟津城算是一座真正的空城,街巷屋舍处空寂无人,唯留下人们离去时所丢弃的杂物。
    老宅难舍,人之常情。
    起初,城中的人并不愿意搬离开孟津城,是李峻颁下了强制令,同时也向城中的大户讲明了个中利害。
    这是无奈之举,也的确是在为他们的安危所考虑,李峻不想让大峪庄的惨剧再次发生。
    当城中之人尽数离去后,李峻命人拆除了城门,将这座城彻底变成了南北通透的无主之城。
    正是因为孟津城的荒芜,小督孟超没有让兵马驻守在城中,而是把大营建在了城外十五里处的望马台。
    然而,孟超还是回到了孟津城,惶惶如丧家之犬般逃进了这座无主之城。
    原本,孟超想要领兵向北逃向河桥,但在洛阳军的围堵下,他不得不转身向南进入了孟津城。
    入城后,孟超没有了继续向南的胆气,想要攻入洛阳城的豪言壮语,在此刻也化成了一身的冷汗,让他发自心底地起着寒颤。
    当下,他只想凭借孟津城做以抵抗,期望能等到陆机的救援。
    孟津城仅有南北两座城门,因为之前李峻拆除了城门,孟超只好命人重新封堵。
    好在孟津是座小城,城门的规模也不大,经过军卒们的一番努力,倒也把两座城门堵个结实,这让惊惧不已的孟超稍有了一丝心安。
    城中的县衙内,孟超打落了书案上遗留的砚台笔架,双手支在桌面上,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
    片刻后,孟超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他望着面前几名属将,颤声道:“陆士衡什么时候会派兵增援?有没有援兵到来呀?”
    言语中,孟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就连对陆机的称呼也有了改变。
    “貉奴”,这是北人对南人的蔑称。
    那日,孟超在帅帐外抢夺十几名部下时,当着众人的面,他便是如此辱骂陆机。
    当下,在这洛阳之北,只有陆机能救他的命,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求生的欲望让孟超彻底忘记了这个词。
    “陆机...能...派兵救援吗?”
    “陆帅...会...派兵救援吧?”
    属将们无法回答孟超的话,皆是面面相觑,如同鱼胶粘口,一字难开。
    “说话呀!一个个都哑巴了吗?”
    此刻,孟超因恐惧而焦躁不安,本是白净的脸色泛起了潮红,一双俊目也在湿润中布满了血丝。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对于陆机到底会不会派兵救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然而,众人还是报以希望,希望陆机能顾忌成都王对孟氏兄弟的宠爱,不敢不出兵救援。
    “给老子撞开,奶奶地,当初就应该把门板烧了才对。”
    城外,追杀而来的宋洪并没有攻城器械,只能试图冲开城门,但南北两门委实被堵得牢固,这让他有些犯难。
    当李峻领兵到来时,宋洪已经尝试过几次让军卒攀上城墙,但最终也都以失败而告终。
    “世回,咱们当时就该烧了城门,现在就不会如此麻烦了。”
    宋洪见到李峻,神情略显尴尬地说着,一筹莫展的状况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李峻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否认宋洪的想法。当时的一个疏忽,的确给当下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的时间紧迫,不可能采用寻常的方式来攻打孟津城。毕竟陆机的数万大军就在河桥的北岸,一旦那些兵马蜂拥而至,李峻必须要领兵撤离。
    李峻举目上望,见有军卒正躲在城墙马道的墙垛处,不时地探头下望。
    “上边的兄弟们,你们觉得自己能守住这座小城吗?别妄想了,你们等不到增援,这么拼下去没有意义的。”
    突然间,李峻说出了这一番话,不仅让墙垛处的军卒感到意外,就连宋洪也不知李峻所为何意。
    李峻纵马向前靠了靠,杜麟与影卫们护在他的身边,时刻警惕着城墙上的动静。
    “对于成都王,对于你们的孟都督来说,你们都是一群微不足道的人,你们这些人的生与死,他们毫不在意。在他们的眼中,你们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蝼蚁。”
    李峻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语速却是放缓了许多,仿佛是在谆谆教导,又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感觉。
    “你们拿命来拼,值得吗?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这次能活下来,你们中的多数人又能得到什么呢?什么都得不到,因为你们的命是贱命,没有人会在乎。”
    李峻骑在马背上,似乎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更何况,你们根本活不下来。”
    这些话很清晰地传到了城墙之上,那些军卒都听的真真切切,一些心念也随之从他们的内心深处升发。
    下一刻,有人从墙垛后露出了身子,他们想要看看说话的人,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说这样的话。
    李峻注意了这一变化,同时也看到身后的洛阳军拉开了弓弦。
    “把弓箭都放下,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李峻转过头,向着身后的军卒厉声地呵斥。
    随后,他又面向城墙上的人继续道:“你们只是些寻常的军卒,生与死都谈不上大义,更谈不上留名青史。可在死之前,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
    李峻将声音再次升高了几分,尤其是最后的一句话,竟有了责问的语气。
    这里并没有保家卫国的人,有的只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钱粮饷银。但无论如何,他们所追求后的状态都不会是独立体,都会与家人、家族相关。
    家,是军伍之人心中最软弱之处,即便是被藏得再深,只要被触动,坚如磐石的心也会被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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