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饭,李峻与郭诵备了几样礼品,经人引领,来至了李澈的住处。
    李澈的家宅也在铜驼大街的承露巷,距离长沙王府并不太远,原本就是王府的一个别院。
    摧毁了齐王司马冏的势力,让众多参与此事的人获益匪浅。司马乂掌权后,这些人都获得了封赏,更有些人在既得利益上又平添了诸多好处。
    司隶校尉刘暾,其官职不仅由司隶校尉升至右光禄大夫、领太子少傅,更是被册封为朱虚县公,所封之地竟也达到了一千八百余户。
    李澈作为长沙王司马乂的重要幕僚,参与了整个计划,功劳自然是不言而喻。
    然而,李澈并没有以此居功自傲,也没有请领任何的恩赏,依旧行走在长沙王府,做着内史一职。
    李峻对这个本家叔叔能找出记忆,原主的李峻也正是因为这位叔叔,才会机缘巧合地投在了梁王司马肜的门下。
    临来之前,李峻已经写过书信给李澈,讲明了迟来的缘由。
    因此,叔侄相见后,李澈先是问了问坪乡的情况,多数也是感慨当下时局的不稳与诸多的民不聊生。
    “二郎,对于到荥阳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李澈也并非是个清高脱尘之人,他对功利名禄并不抗拒,但他希望得到的功名要安稳,不能是那招摇一时的水中花月。
    “叔父,就算侄儿不说,想必叔父也是明了的。荥阳就是一堵墙,却也是什么都挡不住的墙,您说对吗?”
    李澈点了点头,承认了李峻的说法。
    李澈浸淫官场多年,各方的心思与其中的较量他并不糊涂,这也是他不想即刻谋求利益的原因。
    长沙王的这条大船能行多远,李澈目前还看不出来。
    但他已经是这条船的一部分,就要帮助这条船走下去,直到风平浪静。几番让李峻前来,他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走吧,随我去见长沙王。”
    李澈站起身,又转头嘱咐道:“二郎啊,与长沙王相谈,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长沙王与你年纪相仿,为人却是极为聪颖,万不可谄媚敷衍行事。”
    对于长沙王司马乂,李峻找不到一丝记忆。
    当初,原主的李峻在洛阳时,长沙王司马乂还在属地,并未入京都。而当司马乂居于洛阳城后,李峻早已就职于平阳郡,两人可以说从未有过交集。
    若说是了解,当下的李峻也是通过史书的记载有所知晓。
    司马乂的结局很惨烈,也正是由此才会引发了其后的永嘉之乱。
    承露巷,长沙王府的门前。
    李峻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门庭若市,也没有看到排列成行的等候之人,看到的只是一座寻常的府邸,尽显冷清的大门。
    长沙王司马乂是当今的掌权人,虽然这份权利的背后有着成都王的影子,但司马乂也并非是真正的木偶,他依旧是这座皇城中最有势力的人。
    若说世人不攀附权贵,那是笑话,若说百官不趋炎附势,那更是无稽之谈。
    李峻知道,这份寻常与冷清只是司马乂的刻意而为。
    有的时候,拥有的权贵并非就要表露出来,尽显权势的人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终会在追捧中轰然倒下。
    富可敌国的石崇如此,赵王司马伦也是如此,齐王司马冏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李峻觉得司马乂即便是这般小心,如此地卑微,也不会为他带来更多的善意。
    或许是司马乂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又或许只是他的虚与委蛇,想要将矛盾的爆发尽可能地拖后。
    李澈在长沙王府是通行无阻的,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谁会来查问他所带的人。
    信任就是李澈在王府中腰牌,也是李澈获得的最重要的恩赏。
    “世回,这个时辰,明公该早朝回府了,你我就在这里等吧。”
    栖阁,是长沙王府中最为重要之所,仅有极亲信的人才能到这里,司马乂的诸多决策也是在这里谋划与发出的。
    李澈将李峻带到栖阁中,也侧面说明李峻能够成为长沙王府的核心人员。
    “世叔,您到荥阳一事定下来了吗?”郭诵略感拘束,问向李澈的话语也极为小心。
    郭诵与李澈相识,李澈也清楚郭李两家的关系。因此,郭诵也一同留在了栖阁中。
    李澈见郭诵问及此事,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郭诵见状,也就不再多问,跪坐在了李峻的身后。
    三人等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李澈急忙起身,李峻与郭诵也随之站起,一同走出房门,迎在了门口处。
    司马乂的脚步匆匆,俊朗的面容上满是阴沉之色,已升为左将军的皇甫商正紧跟其后。
    见到司马乂左臂处的衣衫有血迹,李澈惊慌地上前一步,将目光望向了皇甫商。
    “回来的路上,有人想要刺杀大王。”
    皇甫商看到了李澈身后的李峻与郭诵,他并不识得二人,口中也就简单地说了个大概。
    李峻不认识皇甫商,但他却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个皇甫商,成为了成都王与河间王讨伐司马乂的由头。
    看到皇甫商,李峻突然想起了郭诵说过的三姓家奴。
    此人便是先从赵王司马伦,再跟河间王司马颙,又随齐王司马冏,如今却站在了长沙王司马乂的身后。
    李峻觉得三姓倒是没有什么,终归都是司马一家亲,他只是为皇甫商那极强的求生欲而感叹。
    几人进屋后,司马乂先入内室包扎了伤口,又换了身新衣袍,才再次来到几人的面前。
    坐于上首位的司马乂望着躬身施礼的李峻与郭诵,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在回来的路上突然杀出的,本王只是皮肉伤,不碍事。倒是死了六个近卫,行刺的人也死了。”
    司马乂没有向李峻问话,而是转头与李澈说起遇刺一事。
    “左将军,你去将此事查清楚,查明刺客到底来至何处?是邺城还是长安?”
    见皇甫商领命要离开,司马乂又吩咐道:“另外,本王受伤的情况要保密,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本王的伤情。”
    待皇甫商离开,司马乂才将目光重新望向了李峻。
    用一个人,或者说是相信一个人,并非是别人简单的几句赞扬就可以信赖。
    那些赞美之言或真亦或假,那些举荐或许也有着各自的心思。
    司马乂要用李峻,他就要摸清楚这个李峻到底是怎样的人?可以信赖的程度有多少?对于他的忠诚又有几分?
    对于皇甫商的过往,司马乂是清楚的,他并不是太信任皇甫商。
    然而,当下的状况,司马乂不得不倚重皇甫商,也不得不将他视做亲信。
    司马乂要扶持自己的力量,这股力量就要绝对忠于他,他不喜欢趋炎附势的人,更不喜欢三姓家奴。
    司马乂信任李澈,但他不会因为李澈的举荐就要信任李峻。他有自己的判断,他要用自己的判断来选忠于他的人。
    “李世回,听说你杀了平阳郡督护。民杀官是死罪,本王可以将你治罪,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你应知晓吧?”
    司马乂的问话并非是想要威慑,他只是随口一说,想听听李峻的辩白。
    “长沙王,小民诛杀督护吴畿,确有此事,小民甘愿领罚,也任凭长沙王发落。”
    对于司马乂的责问,李峻没有做任何的辩解。
    杀吴畿的事,除了当时在场的人,也就只有李澈知晓,这也是李峻在书信中告知李澈的。
    司马乂会知晓,定是李澈与他说过,要是想处罚也根本不用等李峻到洛阳才治罪。
    听着李峻的回答,司马乂先是一怔。
    他本以为李峻会说出复仇此类的话,毕竟坪乡惨死了数百的无辜民众,为了一己之欲而让如此多的人丧命,就是朝廷律法也不能饶过吴畿。
    “敢做敢当,不亏是乱军中取齐万年首级的李二郎啊。”
    司马乂欣赏李峻的耿直,也欣赏眼前这个血性的年轻人。
    复仇,杀数千人而不留活口的复仇,做的干脆利落,做的也是狠辣果决。
    司马乂虽然身居高位,但年纪只比李峻大了七岁,他也有着年轻人的血性。
    正是凭了这份血性,他剿杀了司马冏,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对于李峻以及李家的忠诚,司马乂也有所了解。
    现在的李家是小民,而在几年前,李家却并非是平民,已故的李家父子更是洛阳城中的显贵。
    一份忠诚,一份至死不渝的忠诚让李家父子丢了性命。
    然而,获得了这份忠诚的天子却忘了,忘记了李家父子,也忘记了一门忠良的李家。
    司马乂觉得,李峻应该是秉承了不伺二主的家训,才让年少的他辞了官职甘心为民。
    这份骨气,这份忠勇还有什么不可信任的呢?
    或是同龄人的惺惺相惜,又或是上位者的惜才爱才,司马乂露出了笑意,并向李澈点了点头。
    “李世回,你对当下的朝局有何看法?”
    忠勇是走进上位者的基础,谋略才是被上位者所倚重的关键。
    司马乂急需的是人才,并不是一个只会死心塌地的悍勇之人。他不知道李峻的谋略如何?不敢轻易地将重任交与李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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