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同样的风雪,京都洛阳城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寂静与甜蜜。
    此时此刻,这座帝王之城再次燃起战火,并将已是摇摇欲坠的王朝推向了万丈深渊的最边缘。
    铜驼大街的承露巷中,近千名手持刀枪的军卒正混战在一起。刀光血影间,攻守的双方都在以命相搏,不肯退后半步。
    巷子中,长沙王府的大门紧闭,大门后以及院墙下,数百名军卒与身穿褐色衣衫的墨家子弟正神色凛然,严阵以待。
    不仅是他们,就连王府中的下人仆役也都手持可抗敌之物,分布在府中的各个角落。大家都在等待,等待那最后一刻的来临。
    七日之前,远在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向天下诸王传布檄文,声讨齐王司马冏,打出了清君侧,振朝纲的口号。
    一日前,成都王司马颖与河间王司马颙各领大军,分别从关中与邺城进发至司州境内的阴盘。
    近五万人的前军已经抵达新安,距离都城洛阳仅为百余里。
    对于这一义举,长沙王司马乂是知晓的,他也早就答应作为内应,共举大事。
    然而,令司马乂没有想到,就在今日傍晚时分,整座洛阳城都在传闻长沙王府叛乱,作为司马颙的内应剿杀司马冏一事。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司马乂以及整个长沙王府都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也处在了准备不足的境况中。
    一番思虑下,司马乂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想通了那些难以预料的尔虞我诈。
    栖阁中,一脸冰寒的司马乂站起身,望着房间内的众人,口中缓声道:“本王才是他们的诱饵,一颗皇族的人头才是他们最好的托辞。”
    内史李澈沉默地点着头,继而抬头说道:“明公,既然事已如此,咱们不能固守在府中。董艾就在外边攻府,如果咱们就这样守下去,终究是会被攻破的。”
    “哼…”
    司马乂冷哼了一声,微眯了一下双眼后即刻睁开,冷笑道:“本王岂会坐以待毙?让他们的诡计得逞?真是天大的笑话。”
    略一思忖,司马乂转头对李澈吩咐道:“李内史,你留下与墨家的黎天行一同守住王府。”
    李澈闻言,急声问:“明公,您想要如何做?”
    司马乂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本王要去夺下皇宫,让天子与我一同剿杀司马冏。没有城外的那些人,本王同样能做到清君侧。”
    李澈听闻大骇,赶忙问道:“明公,府中人手不足,您去皇宫,岂不是太过凶险吗?再说,一旦天子不允,那该如何是好?”
    司马乂踱了一步,转身道:“黄甫商在宫内,宫中禁军归他辖制,他会助我。”
    望着李澈,司马乂继续道:“另外,我若进入皇宫,司马冏必会命董艾回撤增援。届时,你这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说到这,司马乂将口中的话语顿了顿,目露寒光地说道:“皇兄若是不答应?哼…天下兴亡在此一举,他若不答应,也就不用再做我大晋天子了。”
    说完,司马乂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转头对一名身穿将服的男子吩咐道:“宋洪,你带近卫随本王一同前往。”
    片刻后,长沙王府后院的大门赫然开启,一辆砍断了帷幔的马车冲了出来。
    随着马车的冲出,近百名近卫也陆续穿过大门,跟随马车一同向皇城的东门杀了过去。
    皇宫西墙外,大司马府的暖阁中,齐王司马冏正焦急地踱着步。或许是铜炉中的碳火过旺的原因,他的脸上已然有了汗液。
    大军压境,近三十万的大军紧逼洛阳城,而司马冏所能调配的兵力不足十万。
    三倍之差的兵力不得不让他焦急,也不得不让他有些乱了方寸。
    司马冏,晋文帝司马昭之孙,齐献王司马攸之次子,武帝司马炎之侄,承袭其父之爵位,享齐王之荣。
    平赵王司马伦篡位之乱,迎惠帝复位有功,司马冏凭此逐步取得了掌控朝堂的大权,也逐步成为了洛阳城中真正发号施令的人。
    司马冏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权力,除了承袭乃父司马攸的余荫外,还与他洞察大势的敏锐力不无关系。
    权势永远是错综复杂,权势也永远是盘根错节。
    在这纷乱的权利斗争中,司马冏平衡了司州境内的门阀势力,又与都城之外的诸王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如此之下,齐王就如天平秤上的那根指针,在左右平衡的情况下恰好站在了正中,成为了朝廷掌权之人。
    然而,这一平衡终于在册立皇太子的人选上被打破,司马冏这根指针也因此开始发生了倾斜。
    若论皇亲关系的远近,当今天子与成都王司马颖,长沙王司马乂有着兄弟之亲。
    这其中,司马颖的实力最强,也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对于司马颖成为储君,司马冏本是无异议的。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谁坐在了那个宝座上,都不能可能忽视他在司州的力量。也就是说,齐王一族的势力并不会因天子的更替而改变。
    然而,司马冏所掌控的势力也仅仅是司州门阀中的一股,其他的权势家族并不希望一个强权之人成为未来的天子。
    所以,在一番权力的较量下,司马冏最终走向了妥协。
    他赞同了司州门阀的主张,选择了天子司马衷的侄儿,清河王司马覃成为了新的皇位继承人,与成都王司马颖彻底分裂,成为了敌视之人。
    无论是在历史还是在后世,真正凭实力取得权势的人,没有一个是庸才。
    他们都有所长之处,也都有过人之能,完全靠阿谀奉承上位的人,少之又少。
    然而,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之所以会被后世所诟病。
    一部分是载史之人的客观记录,另一部分则是在权势的斗争中选择了错误的方向,成为了失败者,也就成为了上位者笔下的无道之人。
    这种错误的选择,或许是预判的失误,又或许有着极其不情愿的无可奈何。
    但无论是哪一种,其结果都是无法弥补的,所付出的代价也将是巨大的。
    今日早朝,司马冏看到了群臣的淡漠,也看出了天子的无奈。他知道在这场权利的再平衡中,自己已然成为了弃子。
    这么多年,司马冏一直浸淫在权势斗争中,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无助。
    这种无助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睿智,决定要杀了长沙王,杀了那个让他一直有所忌惮的司马乂。
    然而,就在此刻,司马冏突然地清醒过来。
    洛阳城外那三十万大军,想要的只是清君侧,让他交出权利,离开这王权的中心所在,这并非是绝境。
    但是,正是自己所下达的命令,彻底把齐王一脉推向了死地。
    砍了天子弟弟的人头,屠杀皇室的血脉,这个罪名与权倾朝野的罪名是不一样的。
    因为那是骨肉相残,灭绝人伦的罪孽。
    这种罪孽不会被原谅,要付出极大代价,而这种代价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担,整个齐王一脉的势力也会因此而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如此之下,司马冏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城中会出现传闻?而且传的众人皆知?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彻彻底底的圈套。
    此刻,皇城上东门,两扇厚重的大门紧紧地闭合。
    城楼上,火把齐明,数千支箭矢正对着门下,随时准备击发而出。
    “长沙王,宫锁已下,未得诏命,不得靠近皇城,请速速退去。”
    一名禁军武将望着城门外的司马乂,口中厉声地喊着。
    随后,他转头对一名副将道:“祖主薄,你速去禀告大司马,说长沙王已至上东城,请大司马速带……”
    然而,名为祖逖的主簿不等武将的话说完,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劈在了武将的脖子上。
    随后,祖逖高声喊道:“奉皇甫参军命,长沙王有要事奏禀天子,即刻开启城门。”
    一声令下,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断了帷幔的马车毫不犹豫地冲过城门,领着百余骑战马奔向了北宫的东明门。
    东明门前,高墙之下的夹道。
    一匹战马正立在夹道中,一名手持长戟的武将骑在马背上,望着远远而来的司马乂。
    待到马车临近,武将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戟立于地面,单膝跪地,口中高声道:“王瑚在此恭候长沙王。”
    王瑚,皇城禁军中五千铁骑的领军之人,原本从属于老梁王司马肜,后因梁王势散,投靠了齐王司马冏。
    然而,王瑚虽是得了司马冏的照拂,却在暗里与长沙王司马乂交好,成为了长沙王府在宫中的内应。
    “天子在何处?何人在护卫天子?”?长沙王司马乂急声地问。
    王瑚忙回道:“天子正在北宫的崇德殿,由参军皇甫商领禁军护卫。”
    司马乂闻言,心中有了定数,将手中的佩刀收回,问向王瑚:“你能调动的部属有多少?”
    “回禀长沙王,属下五千铁骑皆可听命长沙王。”王瑚干脆地回答。
    “好,本王命你即刻关闭所有宫门,不得放一人出入,便是有天子令也不得开启宫门,你听明白了吗?”
    司马乂的言语果决,没有一丝犹豫。
    “末将遵命。”
    王瑚领命,不作任何的拖延,翻身上马向自己属军的所在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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