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颐楼是平春城中最好的酒楼,位于城中繁华的东阳大街中段,临道而建。
    这家酒楼的吃食不必多谈,自是美味可口,最让食客流连忘返的则是这家酒楼中的美酒。
    秦州春酿,此酒是店家按祖方所酿制,酒烈却口感极佳。酒价虽说不低,但总是让爱酒之人欲罢不能。
    “这东颐楼别的都不说,就这秦州春酿,那真叫人难以割舍呀!”
    二楼临街的包房内,一盏酒下肚的张景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口中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李峻也喝了一口,觉得口感还是不错,但要说这就算是烈酒,他倒是不敢苟同。
    这酒的度数顶多也就十几度的样子,李峻觉得就是个寻常米酒的度数。
    推杯换盏了几番后,一屋子的人都相互闲聊起来。
    李峻望向张景,略有不解地问:“兄长,你怎么守在城门处?”
    从见到张景时,李峻心中就有些疑惑。
    一个副将怎么会在南门守城?当下并非是战时,一军的副将不该如此。
    “唉...”
    张景叹了一口气,将酒盏里的酒一口饮尽,抬手在嘴上抹了一把。
    “自打二郎你走后,那吴畿狗儿便多番刁难咱们几个,他知道咱们几个和你是一心,总想把我们赶出去。”
    张景转头望了望另几个军卒,苦笑地继续道:“终归是咱们的弟兄多些,吴畿不想犯了众怨,就找个理由把我贬到南门守城了。”
    李峻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端起酒盏敬向张景:“都是我连累了大家,让兄弟们为我吃苦了。”
    “二郎说的哪里话?这算什么吃苦?要不是你让兄弟们留在军中,弟兄们早就宰了那个狗儿回庄子里了。”
    张景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愤恨。
    “就是觉得心气罢了,官职是咱们跟二郎拿命换来的,如此让人夺了,真是心有不甘。梁志昨天还说要和二郎商量,你要同意,我们就回李家庄。”
    一旁的郭诵闻言,高兴地说道:“张大哥,我看也成。干脆你把家眷也都搬过来,咱们平时一起喝喝酒,练练武,岂不快活。”
    “哈哈...”
    张景也是笑着说道:“是吧,要不然说想与二郎商量商量呢。”
    原主在去职后,为何将张景等人留在了平阳军?李峻大概能猜出这个意图。
    原主本身就是个行军打仗的武将,无论怎样都不会轻易地丢掉兵权。
    虽然没有了职位,只要军心向着他,他就能掌控这支万人的军队。
    这恐怕就是吴畿有所忌惮,一直想要杀掉原主的主要原因。
    原主应该是这样考虑的,李峻不想违背原主的意愿,他也希望张景等人继续留在军中,为将来之事做准备。
    因此,李峻并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喝了一口碗中的酒。
    见李峻没有回应,郭诵岔开了话题:“哎,对了,梁志哪里去了?怎么没有和张大哥在一起。”
    李峻对郭诵口中的梁志也有印象,也随声问:“对呀?怎么没有见到梁志?”
    “我在南门,梁志守北门,我们两个领兵的现在成了门神。这两日,梁志不在北门,被派到离石送粮了。”
    张景暗自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将心中想要离开的念头散了个精光。
    “上次,咱们和五部的胡人打了一次。你走后,宋太守就答应给他们军粮,这种丢人的事也就安排给了梁志。”
    李峻闻言,淡笑着唤来店中的伙计,加了些菜肴,又添了几坛子酒。
    此时,已近正午,东阳大街上的人流拥挤,来往的车马也多了不少。
    谈笑声、叫卖声与马车车轮的滚动声混杂在一起,让整条街都喧闹起来。
    这些声音飘到二楼的包间内,郭诵觉得有些嘈杂,起身正想关上窗户,一阵斥骂声自街面传了上来。
    “老娘这里可不是什么济善堂,掏钱住店,天经地义的事。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就把马卖了,若不卖,就给老娘都滚出去。”
    妇人的话语很是泼辣,嗓门也大的出奇,整条街都能听到。
    郭诵心中好奇,探身向下望去。
    街对面,一家客栈的门口处,一名上了年纪的胖妇人正指使着几名壮汉,将三个年轻人赶出客栈,并将一些包裹衣物扔在了大街上。
    三名年轻人虽然身体强壮,但似乎是理亏,没有做任何的辩驳,只是默默地弯身收拾散落在地的行李包裹。
    李峻正与张景说着话,也听到了声音,随口问了一句:“郭诵,楼下怎么了?”
    郭诵撇了撇嘴,回过身子说道:“好像是没钱住店被赶了出来,东西都扔出来了。”
    “哦。”?李峻应了一声,继续与张景聊了起来。
    这时,正将几坛酒放到桌面的伙计轻叹了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李峻注意到这一细节,也是无心地问了一句:“小二哥,你认识下边的人?”
    伙计见客人问话,赶忙笑脸回话:“回客人的话,那胖妇倒是识得,是咱们宋使君的妹妹。另外三个人虽说不认识,但也听了一些他们的事,他们这次算是被坑苦了。”
    伙计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江霸开口问道:“怎么个坑苦法?小二哥说说,怎么一回事?”
    “那三个年轻人是羌人,住在秦州边上一个叫仇池的地方。那边多畜牧,经常贩马到咱们平阳。”
    伙计边说边给在座的每个人斟满了酒,脸上带了几分苦笑,口中的话也在继续。
    “往日里倒没什么,可现在秦州大旱,人都没吃的,就别说马了。他们这次多赶了些马过来,就是想多换些粮食回去。”
    给客人倒完了酒,伙计将手中的白抹布搭在肩上,站到了一旁。
    “其实就算不多贩些过来,那些马也会饿死,赶过来卖了,还能留条命。”
    李峻倒了一盏酒递给了伙计,示意他喝口酒再继续。
    伙计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多番致谢后喝了一小口,砸吧着嘴继续道:“想是好的,可谁知道今年却是变了。”
    张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李瑰问道:“多年的买卖已成旧俗,能变到哪里去?”
    “按理说是如此,他们也是到以往的老主顾那,可谁知道那些老主顾怎么都不肯收他们的马。”
    伙计又喝了一小口碗中的酒,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这平阳郡的马匹买卖只能由一家交易,也就是刚才那胖泼妇家。”
    说到后边,伙计的声音自然地小了下去。
    李峻明白了缘由,无奈地摇了摇头:“是给的价格不公道吧?”
    伙计略带愤然地回道:“不仅是不公道,简直就是抢嘛。说人家是病马,一匹马只给人家三斗米,那不是抢还是什么?”
    李峻点了点头,心中思忖了一下,问向伙计:“那可以到别处去卖呀?离开平阳郡不就行了吗?”
    伙计叹气道:“要能走,他们早就走了。那些马出来的时候就是饿的,一路上水草不济死了几匹,再拉到别处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
    郭诵也是叹息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峻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抬头问向伙计:“他们有多少马?如今在哪里?”
    这时,一直皱眉的张景说道:“他们的马在城外东明亭的草料场,那些马就是瘦了些,但都是些好马。”
    李峻转头望向张景,稍显迟疑地问:“张大哥认识他们?”
    “算是旧相识了,往年过来的时候有过接触,为人都不错。他们是仇池的羌人,依附在仇池的杨氏手下讨个活命。”
    李峻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张景,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今,城中好多东西都控制在宋吴两家,公道些也就罢了,可是他们也过于黑心了。”
    张景喝了一口酒,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三个羌人来时,我帮着将马安排在东明亭,那里是二郎你的食邑,好说话些。可时间拖久了,近两百多匹马的一天草料也要花费不少,他们的钱也就花光了。”
    张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如今,我也只能帮这个忙。那些马再待个三两日还可,再久了,我也是无能为力,不过那些马真的是好马!”
    李峻依旧没有说话,目光仍是望着张景。
    片刻后,他望着张景笑道:“兄长,托你个事情,麻烦你与那三人说,他们的马我要了。
    不等张景应答,李峻又继续道:“价格方面,你与他们说,今年谷价涨得太多,不能按以往的量度,会低一些,但不会离谱。差出来的,我会用布帛补齐。”
    郭诵听到这话,与李瑰、江霸二人对望了一眼,轻声地问:“二郎,你买这么多马做什么?”
    张景也是惊讶地问:“二郎,郭诵说的是,你要这么多马做什么?”
    李峻笑了笑,看了一眼郭诵,又转头对张景道:“张大哥,你和那三人应是交情不错,我买下了,你与他们也有个交代。另外,现在朝野动荡,四下不安,有了这些马,以后就是逃命,骑马总比走路要快些,你说是吧?”
    说罢,李峻转头又吩咐江霸:“等下你和张大哥一同去,今年东明亭的赋税都进谷仓了,本说要卖的,如今就不卖了,当作买马的钱款,如若不够就从庄子里调些。另外,补差的布帛先从城里的铺子出,然后再补回来。”
    随后,李峻又对李瑰做以安排:“李瑰,等江霸处理完这些后,你与他先将马匹带回坪乡,找些人手安置好。”
    张景见李峻做出了安排,沉默半天才站起身,冲着李峻点了一下头,带着属下与江霸、李瑰两人一同向楼下走去。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李峻与郭诵,郭诵给李峻倒了一盏酒,轻声地问:“二郎,咱们把马拉走了,那姓吴的能甘心吗?宋胄也会插手的吧?”
    李峻看向郭诵,笑了笑:“吴畿甘心与否没什么关系,倒是宋太守那?”
    话语停顿了一下,李峻略有迟疑地说道:“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离开东颐楼,甥舅二人本想回平春城里的住所,但考虑到明日还有拜访,李峻决定先到东阳大街逛一逛,选上几样物什作为登门的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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