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坐在椅子上,正试图让自己接受现状。
    他视线前方,越过两个小组之间的过道,斜着看过去,可以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关舒婷,安宁的高中同学,她穿着四中的运动服,正在座位上不知道正在干嘛。
    安宁看着她,欣赏着运动服也不能掩盖的曲线。
    ——多少年过去了,自己又坐在高中的教室里,偷偷瞄着关舒婷了。
    这一定是梦吧?
    安宁低头看着桌面,一本《一课一练》高中版正面朝上摊开着,上面写满了算式。
    现在还是高一,还没有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登场的时候。
    这一定是梦吧?
    安宁抬起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腮帮子。
    痛。
    安宁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自己恐怕真的重生到了2002年初秋的晚上,回到了第四中学的晚自习课堂上了。
    他又看了眼关舒婷。
    关舒婷不是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在这个年龄的女生中,她缺少一个决定性的杀伤武器:胸肌。
    这个年头想要成为男生的瞩目焦点,必须“有容乃大”。
    但是上高中后没多久,安宁就发现,这个女孩穿运动服的时候背后的曲线非常好看,所以整个高一她都在悄悄的看着关舒婷的背影。
    上大学以后安宁曾经偶遇过关舒婷,那时候记得她在省会的体育大学,学习体育新闻学。
    当时安宁拜托她帮忙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交票的时候,安宁请了关舒婷一顿羊肉泡馍。记得那个时候两人还互相有手机号码来着,但是那个号码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了。
    现在是2002年,虽然学校里一些弄潮儿已经开始带小灵通手机上学,但是大多数孩子根本没有手机这东西。
    这个时候要找女同学,只能像那个游戏《心跳回忆》一样,用座机给女孩家里打电话。和游戏里不一样的是,现实中打电话必须不断祈祷不是女孩家里人接。
    安宁看着关舒婷,倍感怀念。
    既然重新来过了,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安宁低下头,看着桌上的《一课一练》,这时候邻座的陈海辉开口道:“不要看一课一练这种东西,太基础了没用的。”
    安宁看了眼旁边的陈海辉,发现这位老朋友还是记忆中那个洒脱的样子,桌上只有一张试卷,手拿着圆珠笔不断的旋转。
    此时的他,一点也不像后来那个在同学会上沉默寡言的高中物理老师。
    安宁:“那海龟同学有什么高见啊?”
    他差点没想起来这个谐音外号。
    陈海辉指着桌上的卷子:“看这个,这是尖子班老师印的强化试卷,我找人复印了一份。”
    安宁看了看桌上的试卷。
    尖子班,又叫奥数班,是四中处心积虑培养的拳头。
    四中并不是整个昆市最好的学校,一中和二中才是,四中在生源上就比这俩差了一截,所以四中把生源中最顶尖的那一批集中起来,放进了尖子班,开小灶希望能和二中比一比。
    安宁作为过来人,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毕竟人家二中生源质量本身就把四中拉下去一截,不光普通生源这样,尖子生也一样。
    安宁他们这一届尖子班,高考最高分的那个,放到二中连前十都进不去,记得是排在十七八名。
    总之就有种徒劳的感觉。
    但是,安宁突然一个激灵。
    现在的他已经是两世为人了,他知道自己之后的人生轨迹。
    三年后的高考,安宁会因为临场发挥问题,考得大失水准,最后去了保底的大专。
    在大专混了四年,虽然最后因为学校给力,从专科升级成了本科,安宁也莫名其妙的拿了本科文凭。
    虽然拿到了本科文凭,但是在那个985的毕业生尚且要内卷到死的求职环境中,安宁找了半天工作都没找到合适的,最后只能考公。
    结果考公考了几次考不上,只能靠着爸爸的关系,在港务局交接科当了交接员,每天看轮船的吃水,给轮船排装卸计划,然后听船上的大副整天吹牛逼。
    30多岁的安宁靠着吃住在老爸家才有了一点存款,但是距离买房和娶媳妇都还很遥远。
    那时候安宁整天和叔叔伯伯勾心斗角,算计着爷爷奶奶那点遗产。
    但就算拿到爷爷奶奶的遗产,安宁也没有办法凑得齐首付。
    安宁扪心自问:我还要继续这样的人生吗?
    既然重生了,我应该有很多的机会。
    比如可以买比特币,等待比特币一飞冲天。再比如可以在十二年后的世界杯上,买巴西七比一输给德国。
    那个时候足彩还没有被禁止,甚至可以直接用支付宝来购买……
    除了这些取巧的内容,最关键的是……
    安宁看向面前的《一课一练》。
    最关键的是,我可以学习。
    安宁后来每每回想起高中时代,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学习,把光阴虚度。
    他拿起笔,开始读题。
    陈海辉看了眼安宁:“都说了这个太基础了……”
    “我就是要从基础开始啊。”安宁笑了笑,“我又不像你,就差一分就进了尖子班。”
    陈海辉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我只是作文没写好而已!作文这种东西,就不该占那么多分,语文应该更多客观题,考察基础才对!”
    安宁:“你跟我说这些,不如下次月考考好一点。”
    尖子班每个学期最初重新分一次,就算陈海辉下次月考考好,也不会让他进入尖子班,他还是只能呆在高一(10)班这个教室里。
    陈海辉怒道:“哼,看我下次月考杀进年级前二十,告诉他们把我漏在外面是他们的错误!”
    这时候旁边的齐海华开口了:“你为什么不考年级第一呢?那不是更威?”
    陈海辉突然就像蔫了的白菜:“这……人贵有自知之明。”
    安宁则看着齐海华,他也是自己的老相识了,高考失败之后他会回农村承包网箱养鱼,一度做到十几个网箱的规模,结果到15年,遇到了特大台风,网箱全捐了。
    结果那一年齐海华资金周转困难,刚好没有给网箱买保险,一下子陪到底裤都没了。
    再后来齐海华悲愤欲绝,酗酒之后开车兜风,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
    葬礼上,安宁和陈海辉都去了,看着齐海华在相框里,依旧笑得像年轻时一样。
    现在,齐海华还在这里,还是那个高高瘦瘦略微有点黑的调皮蛋。
    他还在和陈海辉互相抬杠。
    一切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再过十三年,安宁搞不好可以借钱给齐海华给网箱买上保险。
    齐海华这时候根本没察觉到安宁的心思,还在继续追问:“喂,为什么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其实齐海华知道陈海辉为什么这么说,他就是想跟陈海辉抬杠而已。
    尖子班里面有十几个从昆市下面县破格招上来的尖子生,都是家里贫寒,没钱读更好的学校的。
    四中去年开始开奖学金,破格招收他们,作为自己的“弹药”。
    为了这些尖子生,从来都是走读的四中还专门在附近的居民区里租下了宿舍,弄了个四中的宿舍区。
    那些尖子生,本来都有去二中甚至破格考省实验中学的实力。
    这是四中准备的“杀手锏”,是陈海辉这种没能考上二中的中考落败者无法企及的存在。
    安宁看着拉耸着脑袋的陈海辉,突然有些可怜他。
    特别是想到后来陈海辉的境遇。陈海辉当了个民办高中的物理教师,收入甚至比不上安宁这个码头交接员,虽然他很努力的考公办教师证,但是人家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早就把公办教师的编制给填满了。
    安宁突然想,如果现在告诉陈海辉他的未来,会不会引发一些变化?
    如果自己在适当的时候给陈海辉一些点拨,会不会像煽动翅膀的蝴蝶……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一课一练的页面。
    他还有自己的命运要改写,并不能顾及其他……
    就在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这个时候四中的下课铃还没有换成音乐铃声,还是那种老套的、仿佛老式闹钟的电铃声。
    这电铃声让安宁十分的怀念。
    他准备再做一会儿题,毕竟已经决定了要从今天开始努力。
    就在这时候,齐海华问:“你还不走?我看你今天买了《科幻世界》啊?”
    安宁愣了一下:“科幻世界?”
    “对啊,你不是每次买科幻世界都会早点走的吗?”齐海华疑惑的问。
    这时候安宁想起来了。
    科幻世界。
    对,是科幻世界。
    自己和青春懵懂之间,确实隔着个科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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