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的月圆之夜,月色皎洁,璀璨的银辉洒满了绿草居。
    杨花怕冷,早早就睡下了。
    鸣檀刚要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却被踏露抓到院子里赏月。
    “月亮常有,有什么好看的,再说哪有天寒地冻时赏月的。仲秋节,明年仲秋节我再陪你赏。”鸣檀打定主意溜,看看院中石桌上那空空如也的桌面,鼻子一哼,“邀人赏月却什么也不准备,茶都没有一杯,实在是没诚意。”
    “今日不一样。”踏露抬头看着天空幽幽地说道。
    鸣檀也抬头,看了半天,脖子都仰酸了也没发现今日的月亮和以往的有哪里不一样。
    “行,赏完了。”说完鸣檀就打算转身溜回去睡觉。
    “陪陪我。”踏露难得求人,鸣檀的衣袖被她拉住,“今日……”
    鸣檀好奇起来,她来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吞吞吐吐的踏露,任谁看到她这个样子都无法拒绝。
    “今日怎么了?”
    “……我母亲。”说完踏露放开鸣檀,依然执着地仰望着月亮。清冷明澈的月光笼罩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色看起来有点寂寥,“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
    鸣檀的表情立马变得肃穆庄严,她本以为在这无聊至极之夜可以听到一些缠绵悱恻的故事……
    “对不起……那我陪你坐坐吧。”
    踏露一动不动地迎风伫立着,像一座泥塑。
    遥宣提着一个酒坛和几样点心过来放在桌上。
    “你还饮酒?”鸣檀诧异道,来了这么久从未见踏露饮过酒。
    “糯米酒。”踏露坐下打开盖子闻了闻道,“我自己酿的,今夜,正好。”
    “你还会酿酒?”鸣檀也坐了下来。
    踏露白了她一眼:“大惊小怪。”
    是你让我陪你的,态度能不能好点。鸣檀内心极度不快,但看在踏露心情低落的份上,什么也没表露出来,只轻轻叹口气坐下。
    遥宣默不作声又去拿了酒壶酒碗和小火炉来,帮她们把酒倒在壶里温在火炉上。又不知从哪里变了盘炸花生出来。
    “还是我们遥宣体贴。”鸣檀夸道。
    “是……”遥宣看了眼踏露,“是露露小姐交代我准备的。”
    “你?”鸣檀十分惊讶地看着踏露,“我用花生米下茶你可是一直很嫌弃的。”
    “今夜不一样……是下酒。”踏露看了眼面前这盘花生米,皱起了眉头,“遥宣,这明显是炸过了头。”
    老实巴交的遥宣脸一红,摸了摸后脑勺:“我重新去炸一盘。”说完就去端那盘花生米。
    “就老了点而已。”鸣檀接过盘子放下,“又不是不能吃。”
    “没关系,很快的。”遥宣迅速拿起盘子就跑去了厨房。
    “你瞧瞧这桌上,哪样点心不是你爱的。”鸣檀摇头道,“你一句话他就要跑断腿。”
    “事没做好重做而已,你哪来那么多话。”
    鸣檀抿了抿嘴,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待在这里。
    “来,尝尝。”踏露倒了杯酒递给她。
    鸣檀只好接过喝了一口,口感出奇的舒服回甘。
    甜甜的温酒下肚,胃里暖哄哄的,很是惬意。鸣檀一连喝了两三杯咂着嘴道:“你这个财迷,这么好喝的酒,现在才拿出来。”
    “夏日冰着更好喝。”
    “是吗?那明年我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你记得多做一点。”
    踏露淡淡说道:“多的是。”
    “你在哪儿学会酿酒的?”鸣檀好奇地问道。
    “这酒是我父亲教母亲酿的,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又教给了我……父亲走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踏露苦笑着摇头,脸上透着凄凉,“所以两个人感情不要太深,否则活着的那一个会痛不欲生。”
    鸣檀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觉得似乎不对,却一时无法反驳。
    她不禁想起母后和父皇最初也是感情深厚,但好景不长,自从花枝招展的严后进了宫,父亲就跟灌了迷魂汤一样再也不顾母亲和她们几个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后来只剩下她们五个,有生之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越想心里越苦,沉默着也接连着喝了几杯。
    她没想到这酒虽甜,酒劲却一点不小,几杯下肚后脸就开始发热,眼睛也有点睁不开,越来越迷离:“如果感情不好,那又是另一种痛苦。你说呢?”
    踏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轻描淡写地低声说道:“反正,无论是夫妻、父母还是兄弟姐妹,感情都不要过于执着,淡点好。”
    “这我不敢苟同,无论夫妻还是血亲,哪里能做得到因担心将来的离别会让人难过伤心而在平安无事时就故意保持距离,淡然处之。相信我,你说的‘不要过于执着’没有几人做得到。”
    “你呢?”踏露看着她,“你能做得到吗?”
    鸣檀毫不犹豫地摇头:“谁都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生离死别在所难免,但那是将来的事,我们得先顾着眼前,不能错过眼前事和眼前人。”
    “如果……”踏露顿了顿,“不是将来呢?”
    踏露很少这么吞吞吐吐含糊其辞,鸣檀这才意识到踏露绕来绕去是话里有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踏露恢复到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地说道,“只是今日听到一个消息,有感而发而已。”
    “哦?什么消息?”鸣檀问道。
    “听说被贬到潆州的那个平王,就是原来的废太子,他疯了。”踏露低着头倒酒,“所以我就在想,他的那些妹妹们平时如果和他的感情能淡一些,在听到这个噩耗时也不会过于伤心。”
    鸣檀愣了一会儿后竭力稳住心神,也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酒,却倒偏了,洒了很多在桌上。
    踏露看了眼鸣檀颤抖的手,没说话。
    “我怎么知道这个平王的妹妹们会不会伤心……大概会吧!你今夜的话怎的如此多!说这些做什么,与我们何干!”鸣檀豪放地笑道,“来来,喝,继续喝,今夜咱们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踏露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接过她手上的酒壶晃了晃,苦笑着将空酒壶放下,从地上拿起酒坛又往里面灌满了酒。
    “潆州!”鸣檀大叫一声后又低声笑了笑,“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潆州,在哪儿?那是个什么鸟地方,等闲了我想到各处山川大河去走一走,咱就去这个潆州看看如何?你陪我去吗?”喝了酒胆子也肥起来,平时她可不敢这么问。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我说过这话?”
    踏露没答,边往自己的碗里倒酒边说:“潆州路途遥远,你一个女子怕是很难到那里。”
    “不是还有你吗?”
    “我可没答应陪你去。”踏露淡淡地说道,“我们能好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我劝你也别去折腾。”
    鸣檀一下子激动起来:“好好活着好好活着,这叫好好活着吗?如果你的亲人死的死,病的病,散的散,你喜欢的人也见不到,你还能好好活着吗?”
    踏露喝酒的动作停下:“喜欢的人?”
    “我,我的家人。”鸣檀端起酒碗挡住脸,“你难道没有喜欢的人?”
    踏露冷冷地摇了摇头,问道:“这个喜欢的人,在潆州?”
    “我说了在潆州?”
    “是的。”
    “什么时候?”
    “就刚才。”
    “是吗?”鸣檀甩了甩头,自己怎么记得不曾说过呢,这酒……怕是不能再喝下去了,再喝,掏心窝子的话都要说出来了。
    踏露沉默地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月光清清冷冷,照着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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