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子时,琴瑟宫的书房内依然烛火通明。
    “殿下真的要去那个鸟不拉屎之地?”长焰在书案的正前方急得搓着手来回走着。
    静风从书里抬起头来端详着这位肩宽膀粗的侍卫,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去到那里你就完了!就算是平王又有何用?不过是个空名。”长焰急得絮絮叨叨,“你说你,你说你……”
    “长焰!”长飞实在忍无可忍朝弟弟吼过去。
    “让他说。”
    “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静风放下书,拿起玉杯慢悠悠饮了一口茶。
    “知道你还去?”长焰道。
    “那不然呢?”静风失笑道,“来,不如你教教我。”
    “我,我怎么教,”长焰涨红了脸,“反正我就是见不得殿下你如今被人欺负成这样。”
    “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惹的祸......你说话注意点。”静风皱着眉头重重地将茶杯放下,“平时也不这样啊,你这是怎么了?再这么放肆你就不要待在我身边,一晚上晃得我头晕。”
    “我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谨小慎微的前太子。”静风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是吧?”
    “不是......我......”长焰紧张起来,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好了,看把你惯的,先下去吧。”
    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静风盯着长焰出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长飞立马跪下:“弟弟不懂事,长飞替他向殿下赔罪。”
    “他也是好心,何来的罪?”静风轻哼道,“起来......而且他是他,你是你。”
    “我是担心他这脾气这嘴会给殿下你惹来麻烦。”
    “什么时候一个侍卫的嘴也和我的安危息息相关了?”静风突然生了气,越说越大声,顺手抓起桌上的茶杯用力砸到地上。
    巨大的响声惊得侍候在侧的两个侍女浑身一哆嗦,慌忙跑过去蹲下要收拾。
    “滚!”
    两个侍女又是一抖,头也不敢抬,匆匆倒退着离开。
    长飞愣了一下,结巴道:“在,在下不是那个意思,还望,还望殿下息怒。”
    静风扫了他一眼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要将心中长久以来郁结的东西吐出来。
    “可惜了,这是殿下最喜欢的玉杯。”长飞惋惜地看着地上烂在茶水里的一堆碎片就想蹲下去收拾。
    “别动,一会儿换他进来收拾。”
    长飞只好又站好。
    “反正要走了。”静风故作轻松地笑道,“人都待不住,留个茶杯还有什么用......长飞,你也不想去潆州?”
    长飞连连摆手,“在下不敢。”
    “你也说了是不敢。”静风重重地加重了“不敢”二字。
    “……我,我……”
    静风盯着他笑道:“你紧张什么,我都说了你是你,他是他,唉,你这个弟弟啊!夜深了,这里不需要两个人,你回去休息,换他进来吧,他那个直脾气放在外面还指不定给我惹什么祸。”
    “是。”长飞顿了顿道,“殿下不生他的气了?”
    “他气我还少了吗?我要是跟他计较只怕早气死了。”
    长飞笑道:“我现在就去叫他。”
    长焰进门时还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长飞气得踢了他一脚小声吼道:“你以为你谁啊?还敢跟他置气?”说完不放心地看了两眼才关上门。
    长焰走进来,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
    “收拾了吧。”静风看也不看他,重新拿起书翻了一页说道。
    长焰一声不吭蹲下开始收拾。
    “你说,碎了的杯子还有修复好的那一日吗?”静风幽幽地问道,眼睛并没有离开书页。
    “殿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玉杯,再换一个就是。”
    静风气笑:“可是我就喜欢这一个。”
    “那你还砸。”长焰小声嘟囔道。
    “你嘀咕什么?”静风没好气地看着他,“重新给我倒杯茶。”
    “哦。”长焰麻利地收拾完倒了茶递给静风。
    “长焰啊,”静风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并未看他,“据说潆州那里环境恶劣,生活艰苦,我们有可能要一生都待在那里了。”
    “嗯。”
    “你要嫌苦可以不去。”
    长焰这才意识到静风是在试探他,一股气卡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
    “逗你的,认真了?”静风放下书看着他笑道。
    长焰厚道,每每这种时候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憋红了脸。
    “好了好了,顺顺气。”静风最爱看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副窘态。他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背,“我还指望着在那个鸟不拉屎之地有你陪我饮酒呢......对了,据说那里的北露酒是一绝,我们无事可做时不怕没有东西消遣了。”
    “殿下......为什么不去跟陛下求求情呢?”长焰越是见他这样越是心疼。
    静风想起已经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父皇,摇摇头无奈道:“没有用的。”
    “可是......”
    “如今严家只手遮天,所有人都以严后和严相马首是瞻,严家的人更是遍布朝野,宫中到处都有他们的心腹,我这里更是......”静风苦笑着扫了一眼桌面,“我总不能一直活在这种要靠摔杯子发脾气才能说私话的地方吧!”
    “天高海阔,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容得下我东方静风的一方天地!潆州怎么了,不就是远一点,荒一点,你们一个个这样子就像是我离开了金云宫就会死了一样......我告诉你长焰,天下,不只是金云宫,金云宫也不是天下,天下,在这里!”静风指着自己的胸膛看着长焰笑道。
    长焰困惑且迷茫地看着手舞足蹈的静风,他今日也没有饮酒啊。
    “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你这么容易就,就放弃了?你怕什么?长焰兄弟会誓死和你共进退护你周全!我……”
    “风雨欲来……”静风打断他,“最好的办法是不是躲在屋里?”
    长焰张了张嘴,有些糊涂,觉得对,又觉得不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静风看他费劲思索的样子,笑出声来,伸出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意味深长地说道:“谁不想岁月静好......可谁让我生在东方家呢?”
    长焰看着对面这双明亮如初的眼眸,似乎懂了……
    静风目光灼灼地看着长焰笑道:“这天下……没有就没有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有朝一日如果我不在了,你们给我好好活着,不要想着为我报仇,听到了吗?”
    “不会有这个如果。”长焰心中刚燃起的一点火苗瞬间又被浇灭,“如果有,那一定是我和长飞已经战死了。”
    “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战死,”静风平静地看着他,“你给我好好活着就行,每年还可以给我扫扫墓。”
    “不扫。”长焰赌气道,“你如果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大不了一起死了还利索。”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呢?你非要跟着我一起死有什么意义?我俩埋在一起还能聊天不成?”难得动怒的静风开始有点冒火。
    “那扫墓还能把人给扫活不成……长焰和长飞这一生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殿下在我们在,殿下如果不在……”长焰气呼呼地大声说,“我并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静风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眼眶湿润,内心翻江倒海。
    长焰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你就是你,不要代表别人……来,过来坐。”静风亲热地伸手挽着长焰的胳膊觉得二人有必要好好促膝长谈一番。
    长焰并不怎么配合地被静风拉着走,静风拉得费劲,站住,回头瞪他一眼:“没吃饭?”
    长焰只好乖乖跟上。
    静风坐在榻椅的一边,手拍了拍另一边。
    “我不坐,这是你坐的。”
    “你还坐少了?”静风伸手一拉,长焰不情不愿地坐到了另一边。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静风用脚踢了一下他,“现在就我俩,我们好好聊聊......明日就要动身了……”
    话音未落,却被门外传来的高声禀报打断:“王妃到!”
    长焰慌忙站起来。
    静风皱起眉头,看着他叹了口气,门口已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大门开处,平王妃蔓音带着贴身侍女浅笑盈盈地款款走进来。她本来皮肤就十分白,脖子上厚厚的白色狐狸毛衬得她的脸更是白得发光,虽披着淡黄色斗篷,却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她向静风施施然行了个礼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夜深了,保重身体要紧。”
    才刚立秋就穿成这个样子,和她那个怕冷矫情的表姐一样。静风不悦地“嗯”了一声,却见蔓音笑容一收,对长焰说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是。”长焰毕恭毕敬地低头应完转身离去。
    虽然胸中窜出一股怒火,但想想她是严小萃的表妹,静风面上没有丝毫表露,暗暗把火强压了下去。
    “殿下。”蔓音见静风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心中不免委屈,但她却无法向他诉说这一切。
    从她嫁给他的那一日起,她就说不清了。
    无数个寂寞的夜晚,她都想依偎在他怀中向他倾诉她打小就十分畏惧那个高高在上的表姐,一想到她那霸道嚣张的模样,她就十分厌恶。可他哪里会信,也不曾给过她机会——是的,大婚至今有半年了,他还是没有碰过她。
    “你先回去歇息。”静风起身向书案走去,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书。”
    “可是......”蔓音想说刚才他和长焰在此也没有在看书啊,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我陪你。”
    “不用。”静风头未回,脚步也未停,十分厌恶地说道。
    蔓音轻咬着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半年了,她坚持了半年,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继续这么耻辱下去。
    静风回过头来,冷冷地说道,“你也要去潆州,对吧?”
    “当然。”蔓音有些心虚地答道,她明白他在怀疑什么。
    静风冷笑道:“你还真是忠心耿耿......一个废人,还能做什么!”
    “我是你的妻,你去哪儿我就会去哪儿。”蔓音坚定地说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你当然不会。”静风讥道,“你当然不会离开。”说完在书案后坐了下来,再也不看她一眼。
    “我......”蔓音低声嗫嚅道,泪盈于睫。她能说什么呢,身旁的丫头是表姐的人,她如若吐露真情,怕是活不到明天早晨。
    她低三下四地央求道:“今晚,让我,让我陪你吧。”
    他只要给她一晚,她定能洗清自己。
    静风最烦见到她这个样子,心中只巴不得她赶紧从他眼前消失,因此眼皮也未抬,没有任何反应。
    等了许久,蔓音心灰意冷地朝门口走去,她不知道在她即将走出大门时,身后那道冰冷厌恶的目光一直目送着她离开。
    静风长舒了一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他该如何甩掉这条令他心烦的尾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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