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的生活暂时安定了下来。
    首先是吃,民以食为天,自古不变。县城交通条件比镇子里要好,包括食品各种物资运送方便,不再是象镇子里那里,只能吃冷食。这里官府的协调、组织能力发挥的更好,能保证每天都能吃到热乎的,还能保证吃饱。也有机会喝到干净的、烧开的热水,更多是瓶装矿泉水。
    住宿的条件也好了很多,统一整洁的帐篷,统一发放的被褥,统一指定的厕所,一切都是统一有规划的。本就过了立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有了一个能遮风挡雨不再担惊受怕的地方,别人不清楚,至少李逵知道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至于穿衣,来自大宋各地的捐献物资越来越多地运入,衣服虽然是别人捐献的旧衣物,李逵毫不在意。
    随着和小伙伴们的熟悉,大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甚至有一次,小伙伴们正在一起玩耍时,又一次地动,又一次的轰隆声:大家虽然依旧双膝曲起,双手环抱着小腿,胸膛紧贴在大腿上,下巴支在膝盖上,却不再是紧闭双眼,瑟瑟发抖。后来,小伙伴们还睁大眼,用眼神互相伤害,互相取笑。
    地不再动后,小伙伴又爬起来,再次愉快地玩游戏。
    。
    这一天,李逵和小伙伴们被召集起来,他们要和营地新来的一批人一起玩一个新的游戏:心理干预。
    营地新来的这群人,李逵既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熟悉?是因为他们的衣着表情,李逵很熟悉。镇子有山有水,风景秀丽,以前来旅游观光的人极多,常有人借宿。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看到李逵家乡山水时的神色满是探究,满是好奇。
    今天站在李逵和小伙伴们面前的这些人,有着同样的表情,只不过,他们的好奇探究不再是面对着山水,而是面对着李逵和小伙伴们。除了探究和好奇之外,还多了一种表情,很抱歉那时的李逵还不会表述怜悯那个词。
    为什么陌生?是因为他们的衣着表情,和其他人完全不同。自那一天起,李逵见到的外来人员均是救援人员,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衣服上灰很多,眼睛里有很多血丝,眼神满是疲惫,随便找块地方,躺下就能睡着。而眼前这些人,一身鲜衣唯独缺少怒马。
    。
    李逵对心理干预这个游戏的第一个理解是一个字-哭,一个一个分别地哭。
    一开始,李逵很好奇:
    好奇地看着第一个小伙伴满脸好奇地进入那个被称作心理干预治疗的帐篷,过了一段时间,看到第一个小伙伴满脸是泪地从帐篷出来;
    好奇地看着第二个小伙伴满脸好奇地进入那个被称作心理干预治疗的帐篷,过了一段时间,看到第二个小伙伴红肿着双目从帐篷出来;
    ……
    李逵进入了那个心理干预治疗的帐篷,只有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然后有一个人开始和他聊天。
    李逵已记不清那个和他聊天的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或者年纪多大。他只记得对方一开始在和他拉家常,比如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等话题。聊了一会,对方把话题一转,想让李逵说说那一天那一刻发生的事。
    其实第一次对方转到那一天的话题,李逵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他讲,他就能够马上去回忆。自来到县城之后,李逵就象忘记了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父母,再也看不到小弟,家乡已被埋在堰塞湖下,也许在潜意识里他认为,只要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就可以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一样。
    但是,凡事都怕但是。但是那个记不清面孔的人用异常温柔的目光、异常温柔的语气,不停地引导和鼓励李逵去放松自己,于是李逵很放心,他渐渐地回忆起了那一天:拦住上学路的斑斓大蛇;哭喊着哥哥我怕的小弟;天空中的那一轮黑日;教室屋顶掉下来那一刻伸向天空的手臂;背对着他颤抖的双马尾;只听到出气声听不到吸气声的窒息;一下浇在左肩左胸左腰湿淋淋的热;全身蜷缩在一起冰冷僵直的小弟。
    李逵伤心极了,大哭起来。那人又说了什么,他是怎么离开,又怎么回去的,没有一点印象。
    那天晚上,他恶梦不断。
    …..
    李逵对心理干预这个游戏的第二个理解是三个字-一起哭,就是大家围成一个圈然后一起哭。
    没过多久,不知为什么,先前让小伙伴们一个一个哭地那些人走了,又重新换了一批人,还是一身鲜衣唯独缺少怒马的另一批人。李逵同样已记不清这一次和小伙伴们一起游戏的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或者年纪多大。
    这一次,新来的这批人把游戏规则改了,小伙伴们围成一圈,坐在凳子上,然后同样开始了拉家常,小伙伴们嘻嘻哈哈地说着名字,年龄,籍贯,学校等诸如此类的话题。然后这批人又把话题转到了那一天。
    其实又一次转到那一天的话题,小伙伴仍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小伙伴们讲,他们就能够马上去回忆。于是小伙伴们开始沉默不语或者目光躲闪,再然后这一批人就象上一批人一样,用异常温柔的目光、异常温柔的语气,不停地引导和鼓励小伙伴们去放松自己。于是小伙伴们很放心,开始陆续回忆那一天那一刻发生的事。
    李逵很快又一次回忆起那一天:拦住上学路的斑斓大蛇;哭喊着哥哥我怕的小弟;天空中的那一轮黑日;教室屋顶掉下来那一刻伸向天空的手臂;背对着他颤抖的双马尾;只听到出气声听不到吸气声的窒息;一下浇在左肩左胸左腰湿淋淋的热;全身蜷缩在一起冰冷僵直的小弟。
    李逵伤心极了,大哭起来。这一次是小伙伴们集体大哭,那些人说了什么,小伙伴们是怎么离开,又怎么回去的,李逵仍然没有一点印象。
    那天晚上,李逵的恶梦比以往清楚了许多,许多细节在惊醒后仍然能够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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