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人”字并不好写,一撇一捺并不是简单的走路就可以表示的,更多的是代表着人的内外两方面的脾性。冯老六永远不会忘记莫不凡这张笑脸之下的另一张吃人的嘴脸,还有那双在黑夜里都能闪着幽光的眼睛。
    正是这双如鹰眼般的眼睛,在那样的大雨中都能分辨出几十米外模糊的细节。冯老六勾着身子推窨井盖的身影,居然能被他在大雨中分辨出来。
    从那一眼开始,之后的三个月里,莫不凡用尽了手段来套取冯老六心里的秘密。本来以冯老六的石头脾性,你就是凌迟他,他也不会说出通道的事。
    最后莫不凡被冯老六的石头脾气弄烦了,对着冯老六下了最后通牒,他给冯老六一天时间思考。如果冯老六还不告诉他详细情况,他就向条子举报。他相信以条子们猎犬般的办事能力,一定能查出点什么。到时候自己减刑,冯老六加刑。这样损人利己的事情他倒是乐得去做。
    经过一整天的煎熬,冯老六最终选择了妥协。他挺恨自己的,恨自己贪心和无能。如果当初抗洪的时候,条子们让他下窨井疏通,他没有注意到那个通道,或是注意到了,没有动越狱的心思。现在也就不用受这个窝囊气。
    确实窝囊,想放弃又放弃不了,想投案,自己已经偷偷的磨了几个月了,铁栏港上面的痕迹一看就是近期弄的,扯都扯不掉。即便投了案,最后可能还要加刑。
    当冯老六把通道的事情告诉莫不凡的时候,莫不凡这个从龙城的街头游子一路混上来的老狐狸马上意识到这个通道意味着什么。在他们这些白手起家的人的眼里,只要能给他们一定的空间和时间,他们就能创造出无限可能的金钱和“自由”。而这个通向自由和金钱的通道。无疑是莫不凡这几年来,在这个巨大“窨井”中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短暂的震惊过后,莫不凡冷静的分析了现下复杂的局势,他要求冯老六每周向他汇报一次通道的情况,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他们必须提前计划好,出去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出去以后能不能安然脱身,永远的奔向自由又是一个更为重要的命题。
    为了表示诚意,从得知通道的那一天开始,莫不凡都会不定时的向冯老六提供些生活必需品,什么红甲(香烟,红壳的甲天下)了,各种罐头,方便面等等。这些都是监狱里的硬通货。冯老六虽然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大兴趣,但是碍于莫不凡过分的“热情”,也不得不收下。
    而通道方面的消息,冯老六也就按莫不凡定的规矩,每周在食堂简短的汇报一下。往往这时候莫不凡都会递上红甲和罐头,让冯老六紧张兮兮的迅速接过藏到袖子里,搞的比地下工作者还要隐秘。
    吃完最后一口饭,冯老六盖上保温桶的盖子。莫不凡不着痕迹的递上一包红甲,冯老六站起身时,随意的擦了擦桌子,桌上的红甲还没露脸就被冯老六看似随意擦桌子的动作带进衣袖。
    “谢谢。今晚见成果。”冯老六用只有自己和莫不凡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说道,动作一点没停,拎着外表已经锈蚀的保温桶,头也不回的走向食堂大门。
    莫不凡怔了怔,微微盘算了下,想来老六是不会因为一包红甲谢自己的,只能是他猜到了那次事情是自己摆平的。看着冯老六离开的身影他自嘲的笑了笑。
    本来他是不准备动用刀哥亲信的关系的,这层关系来的太艰难,单单是红甲,方便面,罐头这些监狱里的硬通货,他就不知道填了多少下去,平时遇见对方都是点头哈腰的一副奴才像。
    莫不凡不是没考虑过疤爷那边的关系,可是相比刀哥的为人,疤爷的阴狠毒辣就显得太不靠谱。刀哥轻易不发话,发话必是掷地有声。前几天接头的时候冯老六告诉莫不凡,这两三天就能磨断通道入口的钢筋。
    一旦磨断了入口的钢筋,剩下的就是找个充足的时间进去探究一番了。为了防止疤爷的手下在特殊的时间里伤了冯老六,拖慢了进程,所以再三犹豫之下,莫不凡选择动用刀哥身边最深的关系,化解了冯老六的危险。
    “自己的底牌已经掀了,要想再找这样的王牌,实在是难啊,管它呢,反正今天晚上就能知道那个通道另一头究竟通向什么地方。自己这几个月通过各种渠道弄来的周边地形的信息希望能排上用场。
    出去后去哪?暂时还没想好,不能不想,可是现在想多了,万一那边不通,或是通入监区的下水主管网,那不是纸上画饼一场空啊。
    算了,还是等老六的消息吧。不过,还有个问题,那个煤场,一般人进不去。只有杂活队里的几个分队小队长能在晚上进去。
    看来要在刀哥那边再下点本钱了,先混入杂活队,然后再进一步想办法。”莫不凡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香烟,很想现在就掏出一根嘬上几口,最终抽回手,忍住了。必须忍住,无论那边有什么,现在必须忍住。
    鹰山十二月的夜晚,气温下降的很快,山里的气温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秋风不断下降,从白天的20多度一直下降到零上几度,冯老六穿着一身破旧的大衣跟在杂活队其他几名小队长的后面,站在老煤场的通道入口处等着门口值班室的干警出来检查。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他下意识紧了紧衣领,心里微微盘算了下进去之后的准备。忽然一片黑影压了过来,冯老六抬头看了看天,本来光洁的月光被一大片乌云遮住,月亮无奈的在云层间疏明疏暗的穿行着,带动着大地上的阴影一片又一片碾过。冯老六看着云层中的蚀月,嘴角微微翘起。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简单直接的检查后,冯老六跟着队伍走进这片位于五监区西北角的老煤场。与现下使用频繁的新煤场相比,老煤场的范围显得太小,位置也太偏,入口的通道只够一辆24吨的货车进出,吞吐量太小,设备太久,设施也大多可以列为危房。
    所以老煤场现在的作用就是堆放一些,新煤场堆不下的燃煤,而其中的设施也被干警们按着位置,大小划分了多个区域。杂活队的那几片工作车间,当初是皮带运输车间,摆的是给老火电设备送煤用的皮带。
    现在都已经拆掉送去了新煤场那边,一长溜的空间被分成几个独立的单间,分别是杂活队下属几个小队干活的地方。几个小队长各自走到属于自己小队的单间前,拿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鹰山监区的干警们很有想法,他们利用劳改们的特长分了很多个特勤小组,比如:木瓦工小队,机电维修小队,交通设备抢修小队等等。冯老六入狱前,经营着一家祖上传下来的寿材店,在当地小有名气,做工好,价格实在,深受当时被传统思想禁锢的老年人的认可。
    除了做寿材,他还经常接一些当地做房子包工队的活计,帮着人家建一建屋梁,搞一搞乡间小楼的改良设计。因此,进来后没多久冯老六就被分配到木瓦工小队。
    特殊的是,整个鹰山监区只有两个木瓦工小队,一个在总监的四监区,一个就在五监区,六监区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只好和五监区共享资源,有事没事,事大事小都借用下木瓦工队,这也让冯老六在这十余年间出了不少次监,让他对五监区到六监区之间的地形非常熟悉。
    从默默无闻的新手到小队长,冯老六从来不在人家面前显露自己的真实的木工水平,完全是靠岁月的碾压,生生的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老队长,最终自己坐上了这个队长位置。
    发现了通道后,冯老六起初也纠结过一段时间,可是那个通道就在他所在的木工队外面的煤场的一角。除了正月和七八月份的用电高峰,老煤场里都会堆了不少燃煤,而那个通道就在西北角煤堆旁边的窨井里面。
    从窨井到自己干活的房间只有二三十米,借着夜色很轻易的就能快速绕到那个窨井旁边。除非是被坚墙上的老武的探照灯晃到,或是被其他的小队长发现举报,否则这个角落实在是很难发现。
    其实这个地方有一个哨位可以用探照灯照到,那就是五中队的三号哨,可是与这个阴暗不起眼的角落相比,老煤场入口的通道要显的重要的多,所以但凡是在三号哨执勤的哨兵,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老煤场门口的通道上,很少留意过老煤场的这个角落。
    纠结归纠结,对于自由的渴望那是监区里面所有犯人的共识。冯老六也不例外,所以……纠结了几天后,冯老六尝试着从木工队单间里那扇正对着煤场的窗户翻了出去,潜行到窨井边,蹑手蹑脚的移开窨井盖,钻了进去然后重新盖好井盖,下到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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