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中,沐浴更衣后的建鸿羽和陆邦籍,屏退左右,促膝而坐。建鸿羽开口低声问:“今日之事,你我俱见,应非幻象。其中详情,愿得参赞解惑释疑。”
    “神鬼异象,谶纬之辞,一直不绝于史书。”陆邦籍缓缓作答,“抛开神话、传说不论,有正史记载的前朝纪事便有许多。祖龙崩殂前一年,就发生过荧惑守心、天降谶石、山鬼还璧三件异事。待祖龙殡天,大泽兵举也由夜半狐鸣而起。前朝中落时,《天帝行玺金匮图》现世。中兴之际,又应验了’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的谶语。以致前朝中兴之后,将谶纬之学定为国宪,自此’五经之义,皆以谶决’。中兴之主更是将其列为内学,尊为秘经,凡遇重大国事决策均会求之于谶纬。”
    “陆参赞的好学问在咱们玄铁军是出了名的,”建鸿羽伸了伸懒腰,舒了舒冻得略有些僵硬的筋骨,“不过我听的不是很明白,能不能说简单点?”
    “指挥使说笑了,”陆邦籍微微一躬身,又接着说道,“我认为这是一起山鬼显形向我们示谶的事件,在历史上经常有。”
    “你觉得那红衣女人不是人?”
    “我觉得大概率不是。”
    “那她示的谶,又是什么意思?”
    “谶就是一种预言,她预言您将先成为一字王,然后成为帝王。”
    “她还预言你将成为帝王的先祖呢。你认为这预言可信吗?”
    “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我虽不是圣人,也不愿意做没有根据的判断。这不是一个幕僚应该有的行为。”
    “你可不是一般的幕僚,而是幕僚府参赞军事,我玄铁军的智囊和文胆!”
    “那我就更不能以妄自猜测来祸乱军心了。”
    “那好吧。我换种问法。祖龙扫平六合、廓清宇内,中兴之主也是旷世明君,他们对谶语怎么看?”
    “中兴之主推崇备至。祖龙震惊于荧惑守心,尽诛发现谶石之人,对山鬼还璧沉默不语。”
    “那么他们对谶语都是认可的啰?”
    “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是的。但是,我劝您也不要执着此事。因为史料中记载的各种谶语应验结果大相径庭。中兴之主的谶语应验了是大吉,祖龙死而地分的谶语应验了则是大凶。大泽兵首和前朝篡国僭主的谶语要么不能说是应验了,要么最多也只能说是应验了却先吉后凶。”
    “喔。”
    “再说祖龙曾说过,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先不论谶语应验可能与否。就只说,在短短一年内,您先当一字王,再君临天下,然后我又被追封为帝王的先祖,您觉得这来得及吗?”
    “要是,那红衣女人是神呢?”
    “即便是神,像这种使徒也不会是什么大神,就算她的预言终将会应验,我也不会有任何执念。”陆邦籍正色道,“一般开国帝王会追封四代先祖,如果是我的四代子孙得到上天眷宠,那估计得是百年之后的事了,我实在犯不上操心。”
    “你还是先操操心,怎么和令夫人抓紧时间续香火吧,免得把好事拖的时间更久了。”
    “指挥使又说笑了。我以为,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倒不如听我从时局的角度谈一谈看法?”
    “正有此意,还望毫无保留,尽述高见。”
    “自从义帝举兵反抗前朝,到现在天下初定,已经经历了十五年的战乱。原先繁华的城市大多数都已破败不堪,国家户籍十去七八,黎民百姓人财俱困。国待休养,民需生息,人心思稳这是其一。”
    “这是确实,但不重要。那其二呢?”
    “其二,帝心宽仁,众望所归。”
    “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耳。咱们这些刀尖上滚过来的人,又是密室私谈,就不必说那些仁义道德的幌子了。所谓众望不过是权贵之望,黔首戍卒是不用考虑的。”
    “当下权贵无非当年首义元勋,建国时仅剩下二十八人。义帝使人绘首义元勋画像,配祀凌云阁,给予了莫大荣宠,坊间称之为凌云阁二十八将。哎,现在只剩下二十七人了。这二十七人中封王三人、列侯三人、关内侯九人、贵卿十二人。”
    “也就是说天下大势就取决于咱们这二十七人的望归向何处了。”
    “指挥使抬举,我尚有自知之明。我等关内侯及以下贵卿只有食邑并无封地,多蒙义帝、诸王、诸列侯庇荫,得享厚禄而已,充其量有一些议政的机会,至于国祚之事通常是无缘置喙的。”
    “参赞过谦了。”
    “实事求是罢了。所以说真正能决定天下大势的就只有义帝加上您等七人,嗯,帝后卞琪音虽说不似您等七人,但也应列入其内。”
    “说到实质了,你给分析分析这八个人的望归向何处?”
    “天下兵马帝十占其三,鳞王占其二,后兄扬州王占其一,并州王钟甘占其一,您占其一,后弟雍州侯占其一,帝甥凉州侯占其一。众望归处不是很明显吗?”
    “其六归于帝族,钟甘兄不智啊。”
    “我也认为并州王兵谏不当,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喔?”
    “帝出巡未归,鳞王被后扣在帝都,生死未卜,这等于按住了两成的兵马。即便我们支持并州王的兵谏,以二敌六,毫无胜算。此举看起来确实过于憨直了。这不也正是您同意奉诏讨逆的盘算吗?与其陪他玉石俱焚,倒不如趁火打劫壮大自己的实力。”
    “我的参赞大人,我哪有这么坏?”建鸿羽听到这不禁笑出声来,而且笑得是那么真诚。
    “主帅当然要以仁义治世,但幕僚必须把所有坏事都想到,职责不同。”陆邦籍似乎有点不安。
    “好啦,那你认为钟甘兄其实是怎么想的呢?”
    “都是在十五年残酷厮杀中活下来的人,可说是非獒即蛊,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幼稚的人?”说到这陆邦籍有意无意的瞟了瞟建鸿羽,“并州王当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你是不是想说钟甘觉得朝廷要开始剪除异姓王侯了?”建鸿羽漫不经心的问道。
    “扣下鳞王能告之天下的理由只可能有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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