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下,戚福已累得险些,徐长吟瞧着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山下已备好了两辆马车,家丁搀他上了车,让他终于得以歇息。
    徐长吟则被请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内装饰雅致,软榻小几香炉,糕饵茶水并书册一应俱全,这番准备乍瞧不出奇,可那些备好的糕饵与书册,都是对她胃口的,倒像是知道她的喜好似的。
    海涌山离姑苏州城并不算遥远,马车平稳而迅速的向城中驰去。临到黄昏时分,马车顺畅的入了城。
    一入城,一股繁华热闹的气息瞬即扑面而来。徐长吟在途中已小憩过,这会儿精神正好。她掀开半边帘子,饶有兴致的观赏着笼罩在金灿落日中的苏州城。
    马车直驱往城中最繁华的地带,直到在一座高墙连绵的宅邸前停下。
    戚福下了马车,上前来请徐长吟,并亲自替她掀了车帘。徐长吟略一掀眸,便见高阔的门廊下,一方古朴的额匾上刻着“功烈九仞”四个鎏金大字,在明亮的红笼下溢彩流光。不过,她也只是略瞥了一眼,加之烛光反射,并未瞧清题字左侧有着“洪武二年”的字样。
    她对这“功烈九仞”四字颇感讶异,难道戚家有何功勋著绩?
    戚福笑容可掬的施了个请:“先生请入内。”
    徐长吟臻了臻首,随他往府中走去。
    戚府果不愧富贾之家,虽说不敢僭越,将宅邸修砌得金碧荧煌,却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丹楹刻桷,楼阁台榭无所不具,无所不雅。但相较这诺大的府邸,府中仆婢却不见多。一路走来,所见的多是年长的仆婢,与别府倒有些不同。除却这个,徐长吟并未发觉其它异处。
    行了片刻,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
    戚福客气的请徐长吟落坐,遂称要去探望母亲。徐长吟自不拦阻,自行在厅中歇息。隔了盏茶时分,戚福忽地派人来告,请她先至别院歇息用膳。
    徐长吟虽觉奇怪,但也不好说甚么,又随二名中年仆妇行往别院。
    别院离正园倒不远,已收拾妥当。一入内,便见厅中已布好一桌佳肴,香气扑鼻,引人食欲。徐长吟顿觉饥饿,如今她并非一人,还得吃得饱饱的为好!
    二名仆妇恭谨的请她入坐,捧来洗漱温水供她净手漱口。
    徐长吟犹豫了下,这头上的斗笠当取不当取?不取,在屋内一直戴着也着实奇怪。取了,身份可就曝露无遗了。
    正犹豫时,一名模样伶俐的婢女轻步前来,手中捧着一顶有白纱的席帽。她将席帽奉至徐长吟面前,“先生若不方便,可用这顶帽子。”
    徐长吟一怔,旋即苦笑。席帽是女子之物,她遮来掩去,却是早已被人瞧穿了。当下,她索性取下斗笠,露出净白如玉的秀美容颜,自嘲一笑:“让诸位见笑了!”那戚福怕也是早知她的性别,却一直未揭穿。
    二仆妇与那婢女相视一笑,婢女取过斗笠与席帽,向她施了个万福,退了出去。
    这顿晚膳徐长吟吃得甚是满意,只因这些菜肴十分合她的口味,几分辣、几分咸、几分甜无不合适。待用过晚膳,戚福又派人前来,说天色已晚,请她好生歇息,明日再请她前去。她瞅眼门外,天色确实已黑,她便也未觉有异。
    入夜之后,寒气四起,屋外寒风瑟瑟作响。
    烛火明亮的温暖厢房里,徐长吟沐浴罢了,正待穿衣,却发现搭在扇屏上的儒衫不见了,反而换成了件质地上乘且精雅的素缎女袍,并一件干净舒适的里衣。她知是戚府准备的,而她眼下也取不了自己的衣衫,只得先行换上。而她方将衣裳穿上身,顿觉这衣裳合身得出乎意料。肩胛、袖长、腰身无不合衬,当真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似的。
    隐隐间,她察觉出了一丝异样。马车上的小点和书册,这顿晚膳以及这身衣赏……那戚福似乎太了解她了!
    她心里逐渐涌出一股忐忑,隐觉仿佛有一双漆黑的眼正隐藏在暗处观察着她。她心头怦怦跳了起来,难道是他来了?她迟疑的左右环顾,瞧见的只有立于门边的两名仆妇,而屋外静悄悄一片,并无异样。
    半晌,她敛眸轻叹。是她想太多,怎会认为是朱棣来了?他这会怕是高床暖榻,拥着美人好生逍遥吧!
    月色凄冷,映入厢房,如绽银花。
    流苏锦榻里,徐长吟已熟睡过去。突地,不知从哪儿吹入一股子寒风,她在睡梦中蹙起秀眉,无意识的朝暖和的地方靠了过去。梦乡之中,似乎有一只厚实温暖的臂膀拥住了她,一股让她心安的感觉瞬间灌满了她全身,她不知不觉的舒展了双眉,窝入那抹温暖里。慢慢地,她又感觉一只炙热的大掌正轻柔无比的抚摸着她的肚子。紧接着,仿佛有甚么在轻轻啮咬她的耳垂……一股久违的酥麻感从她的耳垂蔓延到了心底,再从心底蔓延到了骨头缝里……
    谁在咬她?迷蒙之中,她嘤咛一声,渐渐醒转。那股搔动骨髓的酥麻愈发浓烈,她猛地睁开双眸,眼底赫然映出一张冷峻的脸庞。淡淡月色之中,那张脸正贴在她的面前,那双沉得仿佛深渊的漆眸里正跳动着炽热的火焰,是怒火,也有无奈。徐长吟脑中一片懵白,只看见他薄冷的唇微张,吐出低沉的话语:“天地无涯,我要寻你,你又能藏于何处?”
    朱棣,他真的来了!
    徐长吟目瞪口呆的与他对视,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更差点惊叫出声,可她总算识实务的抚住了嘴。下一瞬间,她骤然闭紧双眸,十分利索的装昏了过去。
    露白蟾明,寒风料峭,霜月淡淡地徘徊在静可闻针的厢房里,朦胧的锦绣纱帐之中,朱棣默然无言的俯视她双眸紧闭的脸蛋,眼里跳动的火簇缓缓化作了笑意。
    尽管徐长吟闭紧双眸,但仍毫无阻碍的感受到他灼热的注视。她未敢乱动分毫,若是可能,她连呼息也想省了。可是,为何在她心底深处,却又有着委屈,有着喜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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