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蓝得仿佛透明,白云丝丝缕缕,在夏天的清风里悠悠飘动。
    太阳将云层照曜出灿烂光芒。
    但是,床塌上的人儿却呆呆地躺着,一动也不动,睁大眼睛看着床顶微微坠动的珠帘。
    咏唱病了。
    刺骨的冰寒泉水,痛楚的伤心记忆。
    她只是个女人,面对他的残忍冷漠,她心痛了!
    因为,在那个男人幽暗泛着冷光的瞳眸中,在他孤傲残忍的背影里,她感觉到了一种与以往任何时刻不同的哀伤。
    在洞中呆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全身从麻木又开始恢复知觉,她拖着湿淋淋的一身,回到诏华宫。
    风寒侵袭了她。
    她倒下了,风寒很严重。
    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不愿意动心思做任何事,只是在床上静静地躺着,冷静地思考着。
    这么几个月以来,阁昱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第一次给了他,他不记得,她不怨他。
    第二次给了他,他误会了她,她也可以不怨他。
    要怨要痛的是——他用那样如对待真正娼妓般的语气嘲讽她,在他心里,他真的那样看待自己的吗?
    既然他那样看待自己,解释了又如何?
    倔强地抿着唇,头一回这样冷静地反省自己率性的行为,头一回品味自己冲动后的苦涩。
    她病了,他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
    他肯定知道,肯定知道
    可是他竟然可以做到完全的漠视自己,就算是一颗棋子也不该如此彻底地漠视。
    一颗原本自信乐观的心越来越冷,空气里流淌着丝丝热气,她的手指冰凉。
    丫头小心翼翼地端来汤药,递到塌前。
    “公主,该喝药了。”
    床上的人淡淡地瞥过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开脸,继续盯着床顶的珠帘。丫头心忧地苦着小脸,无奈地低唤:“公主,求你了,奴婢求你啦,你这副样子真让人担心哪!”
    “担心什么?”咏唱突然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沙哑“本公主没事。”
    “公主都病成这样了,还说自己没事,何况公主不仅仅病的是身子”
    “不是身子还有什么?”她看着丫头。
    丫头抿抿唇:“公主如果不是有心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盯着她半晌,咏唱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真不愧是自己的丫头,不但善于察言观色还敢于大胆表达。
    “你说的没错,我是有点心里不舒服!”
    “是为了大王吧?”丫头跟主子在一起,向来有话直说。
    她记得前夜公主就是去找大王的,而自己与小部落聊了聊就赶回了诏华宫,结果等到大半夜才见到公主浑身湿淋淋地出现,公主说是自己去找大王不小心踏进了温泉池里,后来觉得水里舒服,反正衣服都湿了,就索性久泡了一会温泉。
    丫头自然不信公主的话,可是公主对自己有着越来越多的秘密,她所能猜到的就是那些秘密都跟大王有关系。
    咏唱皱了皱眉,没有像以前那样骂她“坏丫头”而是淡淡地看她一眼,道:“少罗嗦了,汤药拿来。”
    丫头惊喜道:“公主,你终于肯喝药啦?”
    “不喝药难道真希望自己病死?”喉头一阵干涩,咏唱坐起身来,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喝了下去。“咳咳死太医,开的药还真难喝咳”她抹抹唇,抑制不住咳嗽起来,差点把喉中的药给吐了出来。
    丫头连忙帮她顺背:“哎呀公主,这药都是一个味的,奴婢已经加了很多甜枣一起熬了。”
    “咳咳”她喘着起身,准备下床。
    丫头收好碗,扶住她。公主极少生病,即便是生了病也不愿意喝药,总是说熬几天就好了,看来这次公主似乎变化了不少。
    那夜到底生了什么事?
    丫头疑惑地看了几眼:“公主要不要出去园子里转转,你都闷在床上两天两夜了。”
    外面阳光灿烂,清风中飘来了桂花的香味。
    咏唱笑得极淡:“你道我在床上呆么?我在想事情,现在想明白了许多,自然要出去呼吸一下了。”
    “公主没事就好,这风寒来得不轻,公主要好好爱护自己,快点好起来。”
    “恩。”咏唱竟然安静地点点头,披上一件淡蓝的绸裳走到外面。
    不过几天未留意,怎么觉得院子里的那棵大树更加粗壮了,墙角几颗矮矮的桂花树打出了细细的白色花蕾,散着淡淡清香。
    “公主”丫头嗫嚅着,这样安静的公主,她看着很不习惯。
    “怎么了?”咏唱走到树边,伸指摸着树杆,喉头又是一阵干痒,她立刻捂唇咳嗽了起来。
    “公主”看到公主生病又难受的模样,丫头说不出的心疼。她就知道公主与大王之间生了重要的事情,否则从公主生病后,太医都来过了几趟,她也去了诏和宫几趟,大王仍没有来探望公主,甚至连声问候都没有。
    公主下床了,也奇异地没有提起大王,反而安静地让人觉得陌生。
    丫头吞了吞口水,注视着公主似乎瘦了一圈的美丽面容,道:“公主,其实大王一直要过来看你,只是最近大王太忙了今日又是星回节,四诏之王都在城北的松明楼聚会,所以大王是无法抽身的”
    “哦。”就已经是星回节了?星回节阁昱会和邪君商定和亲的具体日期了吧。
    咏唱依旧淡淡地点头,仿佛一点也不在意阁昱有没有来看自己。
    丫头张大眼睛:“公主不会生大王气吧?”
    “咳丫头你这话真好笑咳咳他是大王,谁有那么大面子让他亲自探望?咳”咏唱极力想憋住喉头的沙痒,精致绝伦的五官几乎要皱到一起。
    丫头连忙扶住她,心情难以放松,现在的公主看起来太不对劲了。
    瞧出了丫头的心思,咏唱轻喘着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轻柔的风拂过她的肩头,青丝飘扬,空气的香味淡淡散开,她的脸带着抹异样的神采。
    “丫头不用担心,本公主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有的事情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做了。”
    声音很轻柔,融入风中。
    “公主想明白了什么?”公主一直都很聪明啊。
    丝轻舞,咏唱微笑着轻叹:“想明白了一个人不能太自信。”
    “自信不好吗?”
    “自信过头就是自以为是,最后伤害的反倒是自己。”
    “喔”公主在说谁?
    “做事也要有自己的原则。”
    “喔”丫头眨动着眼睛,公主今天说的全是大道理。
    “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是有道理的。”
    公主似乎连兵法也用上了?
    咏唱又轻言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公主,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
    “因为要去和亲了啊。”她语气淡然地仿佛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丫头叹了口气,无论公主与大王生了什么事都好,总之公主生了这场病,整个人看起来沉静了。
    咏唱静静地坐着,嘴唇带着抹淡淡的笑,那双清丽不可方物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悲哀。
    爱一人,必须要经历痛吗?
    以前的她太过自信,也许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又也许没有真正如此在乎的事情,所以常常不把困难当困难,挫折当挫折,就连将军府被抄,全家人被贬,她也未觉得有多可怕。
    可是,这次,心真的痛了。
    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恶君”的冷硬,如万年寒冰一般牢不可破的冷硬。
    她豁然现,与自己所爱之人如果只有表现的相吸,而没有心灵的契合,那真的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想要的,只是他一颗主动而坦城的真心而已
    只是,她还有力气去攻破那道厚实的冰块吗?
    不了,就算有力气她也现在也不想去了,骄傲的自尊不允许她再次低头,体内与身俱来的倔傲让她只想先好好爱护自己,对那个男人——
    她也要学会漠视他!
    太阳西下。
    晚霞映红了天际,整个蒙舍宫殿被霞光笼罩出晕红的色泽。
    今天是星回节。
    松明楼上,四位年轻的诏王一起畅谈治国安邦、联络友谊的话题,气氛看似热烈融洽,却字字珠玑笑里藏刀。
    酒酣耳热,夜幕也悄悄降临。
    暴君殇烈与冷君银冀辞别后便策马回都,唯有最俊美的邪君楚弈留了下来。因为,他要和恶君一同商定两国联亲之事。
    当然,只有楚弈自己才知道,今夜他还约了一个人,一个可以给他解答关于诅咒之迷的人
    天空一轮明月,清辉洒在诏和宫的屋顶之上。
    疏疏淡淡的一抹长影斜投在地上,在夏日的空气里竟有丝凉意。
    阁昱沉默地站立,半晌没有动作,立在身后不远的小部落微垂着眼,没有打扰大王这独处的空间。
    大王这几天心事很重。
    他隐隐猜到跟咏唱公主有关,因为丫头已来过好几趟,说公主患了严重的风寒。大王知道此事,神色异常地紧绷,却一次也没有去诏华宫,甚至都未曾提到公主。
    大王越是这样故意忽视,他便越是觉得大王的变化与公主有关。身为大王的贴心臣子,他多少理解大王的苦衷与矛盾。
    大王与咏唱公主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愫,最终会如何展?以大王冷硬坚决的性子,想必不会让和亲的事情有任何转变吧。
    可是,小部落却不想看到大王这般异样地感伤。
    阁昱突然回头,挥挥手:“小部落,你也先退下吧!”
    “大王”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小部落看了眼大王略带疲累的脸,拱手道:“是。不过大王若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咏唱公主吧,听说她这几日病得厉害。”
    “知道了,退下吧。”他的声音里多了种感情。
    他没有再有动作,眼底始终有种难以捉摸的暗光。
    自古“情字”最伤人。
    当年瞳瞳告诉他——她不爱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经死了。女人的感情是不可以信任和留恋,否则最终她投向了他人的怀抱,而自己却在这独自孤独。
    尝过爱的幸福之后再失去,那是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孤独。
    任何人都无法填补。
    双手松松地漫不经心地垂在腿侧,不知过了多久,手指忽然轻轻一颤,努力将它放松,然后,手指又一颤,手指慢慢收紧。
    他呼出口气,想要抛却,可是,手指已经僵硬成了拳。
    曲咏唱,像一个披着战甲的勇士,无畏地走进了他的战场。
    她的名字逐渐印在了如冰般冻结已久的心上。
    阁昱闭了闭眼,黑色的睫毛覆住深幽的眸子。月光下,他的背影格外孤独、寂寥。
    她病了。
    他早该料到的,那样冰寒刺骨的水
    她的体质那般柔弱,的确需要立刻好好呵护。
    可是,该死!一想到那所有的美好欢愉竟然有男人比他还先一步享受,他就觉得自己无法多忍受一刻。
    身上恍若燃烧起烈烈橙色火焰,他目光如焚,琥珀色的眼瞳在月光下闪出邪异光芒。
    他为何要为她的贞洁而气愤?
    他为何要如此在意自己是否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一直藏在心底很深很深的答案急欲冲出,他皱紧了眉头,眉心尽是无法压抑的痛楚。
    除了瞳瞳,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一种心痛又愤怒的感觉。
    眉目如画,笑颜如花。
    她常常妩媚地笑,对自己还对其他男人
    该死!
    其他男人!
    阁昱冷冽勾起的唇角如冰雕一样僵硬,心也在这一刻几乎冻结。这样一个女人,如何值得自己去伤神?
    不该!
    不值!
    不能!
    转过身,踏出重重的一步,他这就亲口去告诉她——到今夜为止,和亲计划已顺利谈完,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八月初八。
    过了八月初八,那个女人就完完全全是一棵真正的棋子了。她必须按照之前的协定为蒙舍探得机密,必须竭力去做个迷惑君主的妖女。
    心
    被什么掐住了。
    他不愿理会,手指已僵硬,在这七月的夏夜里逐渐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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