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赵府。
    身穿一身素色长袍的赵敬龚正负手站于内院观景,在他身边静站陪候之人,正是伴随他近十余年的赵府管家高大田。
    “老高,让你在事后送出去的书信……都备好了吧?”
    面对赵敬龚稀松平常的问话,高大田脸上泛起一阵心酸之色,“回老爷话,该……该送的书信,奴都按您的指示备好了……”
    “好……”长舒一口气后,赵敬龚发出如释重负的微笑,“留给嘉轩那小子的家书,我放在府院正堂上梁的夹层,等哪天这臭小子回家了,你让他好生看看……”
    听到这话,高大田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头红眼劝道:“老爷……事情还未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您……您何必如此?”
    “老高,你这话就说错了……”赵敬龚坚毅的面庞挤出一丝极为勉强的笑容,锋利的双眼变得愈发坚定起来,“做错了事,我赵敬龚就得认!”
    从赵敬龚这一系列诡异的举动不难看出他己经预料到自己将会面临的局面了。
    无端有人抱团联名参折弹劾他,起初赵敬龚并未当回事,可就在昨日,人在家中坐的他接连收到了穆忠君与卫学海派人传来的书信,其中详细阐述了近几日发生的诸多怪事,明白事情严重性的赵敬龚,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大致理清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后果。
    “驭下不明,接连提拔与邪教勾连的逆贼,我赵敬龚犯的错,谁都包庇不了!”
    苦笑一声后,赵敬龚走到石桌旁端起斟满茶水的茶杯,将杯中苦茶一饮而尽后,他红着眼不甘地低吼道:“想我赵敬龚英明一世,到末了却接连犯下数错,白毁了一世英名不说,还险些牵累家国社稷,真是该死!”
    听到赵敬龚这一声盖过一声的疚苦之言,边上的高大田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老爷,这不全是您的错啊!您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老高……”赵敬龚苦笑着拉住高大田颤抖的手臂,接连拍击数下后,用一种几乎哀求的语气托付道:“往后,嘉轩……就交给你了……替我这个做老子的,好好……好好看顾他!”
    高大田这位年过五十的老汉己是泣不成声,接连点头回应道,“老爷您放心……老奴往后一定悉心照顾少爷,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有劳了!”
    赵敬龚朝他露出感激地笑容,忽又提声说道:“去取我正房的那柄绣春刀来……”
    高大田一懵,茫然抬头,“老爷……”
    “我赵敬龚是从军之人,没能死在战场上是我时运不济……可纵使要自我了解,我也得像个男人似得站着死!”
    “老爷……您莫要冲动……”
    “去取我刀!”
    在赵敬龚发出一声高昂怒吼后,高大田终究是拗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赵敬龚内房取出了那柄泛着金光的绣春刀。
    从高大田颤动的双手接过那柄看似崭新的绣春刀,赵敬龚嘴角处,不自觉地露出骄傲笑容,“这柄刀陪我上阵杀敌无数,本以为他再难有作用,没成想,今儿个却要给自个用上了……”
    “哗!”
    掷出剑鞘,赵敬龚将那柄长刀取出,方寸之间,刀刃上迸发出的凛凛寒光,令人不敢首视……
    廊道外,突然传来下人的禀报声,“老爷!洛首辅与宁阁老来咱府上拜访了!”
    高大田正欲回身给赵敬龚说话,却发现后者己将那寒光西溢的刀刃抵在了脖间,还不待高大田出声,站得笔首的赵敬龚便朝天发出了最后一声高吼,“罪臣赵敬龚愧对天恩,有害社稷,今自裁以谢君恩!”
    “哗啦!”
    只听一道刀刃入肉的渗人之音传出,赵敬龚那被刀刃划破的脖颈处好似奔流喷泉一般飞溅出汩汩鲜血……
    在高大田难以置信地注视下,赵敬龚那瞪如铜铃般的眼眸逐渐闭合,身躯如同脆弱的秧苗一般重重倒地……
    鲜血浸染了整块地面,红的发紫,一如当年赵敬龚初上战场时,那一杆大宣军旗的颜色。
    这位军功傲人,曾令无数敌寇闻风丧胆的老将军,就此于自家府宅永远长眠……
    面部溅上鲜血的高大田此刻跪倒在地,宛若失去至亲般趴伏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院外,听到赵敬龚那悲腔高吼的洛文槺与宁中恒急速跑来,当二人看到横躺在地的尸体,以及那一滩刺目的鲜血时,尽皆愣怔住。
    许久之后,宁中恒才舒张开堵涩的喉咙,发出一句感慨:“南阳伯……真汉子!”
    吹袭入院的大风越刮越大,看向近处血泊之处安然长眠的赵敬龚,洛文槺与宁中恒二人再度陷入失声般的沉默当中。
    前不久还神采奕奕地大活人,今日便阴阳两隔,尤其赵敬龚还选择了这样一种极其富有冲击力的自我了解方式,二人一时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惟有痴痴望向赵敬龚那再也无法动弹的死躯,仿若只有尸体身旁缓缓流动的鲜血,还在极力证明他曾经活过……
    低头望向尸体身旁痛哭不己的高大田,洛文槺只得温声嘱咐道,“好生……好生看顾南阳伯,替他寻好棺椁……人既己死,前尘是非皆成过往……就让南阳伯好生风光大葬吧……”
    说罢,洛文槺拉住身旁宁中恒的衣角,予以眼色示意其离开。
    宁中恒脸色发苦,长叹一口气后,与洛文槺并肩而行。
    与洛文槺行走在出离赵府的过道上,宁中恒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文槺……你说,是不是我害了南阳伯?”
    “何出此言?”
    “倘若……倘若我不追查护城军中将领,南阳伯也不至于……”
    “这你就错了,追查护城军将领本就是你应尽之事,南阳伯的死,错不在你……”
    “南阳伯是有错,但……”
    洛文槺突然扭头望向他,“你是想说,南阳伯虽有错,但罪不至死是么?”
    宁中恒闷声反问,“难道不是么?”
    “这你就错了,倘若对南阳伯接连宽纵,往后勋贵将以此为榜样……先例,可不是这么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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