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曹大为说出来的话,陆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充满了嘲讽和不屑。
    从穿越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接触到曹大为的时候,陆远就从来没有看得起这个小小的县丞。
    这绝不是因为曹大为的身份、地位,而是曹大为从骨子中散发的小官僚习性或者说味道。
    所以对曹大为会干出这么一件事情来,陆远丝毫不觉得意外。
    在这种小官僚的认知中,所谓的‘政治斗争’大概就是偷偷摸摸的你给我一记暗箭、我放你一手冷枪。
    多么经典的封建底层政治逻辑和政治局限思维。
    “曹县丞适才说,张家要和本官,鱼死网破?”
    陆远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看向曹大为,这表情让后者有些心颤。
    怎么,难道这陆远不害怕吗?
    “好啊,那就去吧。”
    眼见陆远要动身离开,曹大为反而沉不住气了,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按说遇到这种情况,陆远不该是惊慌失措的吗?
    怎么如此一派有恃无恐。
    是,曹大为知道陆远是严党之人,但毕竟只是严党大旗下一个小小的知县罢了,并不是核心人员。
    如果是核心人物,那就不可能会被下放,而是应该继续留在北京,做‘九卿预备队’才是。
    这也是曹大为敢于捅刀子搏前程的底气所在。
    “县尊。”
    吃不透的曹大为反而开口喊住了陆远,用关切的语气说道:“何必呢,何必要搞的撕破脸面,大家一团和气不好吗?”
    陆远站住身子扭回头看向曹大为,嗤的一声笑了。
    “曹县丞,你太急了。”
    “啊?”
    “伱以为靠这个就能将本官扳倒吗?”
    陆远开口问道:“布政使司和你说的吧。”
    “什么布政使司,下官不明白县尊的意思。”
    见曹大为还在和自己装傻充愣,陆远也懒得再打哑谜,既然曹大为已经和自己玩了图穷匕见,那就干脆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本官即将调离淳安,推荐了文主簿来接任知县,这件事只有本官、骆知府、文主簿和布政使司知道,除了布政使司还有谁会告诉你这件事。”
    曹大为矢口否认:“下官从不知道此事。”
    “不知道此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要挟本官!”
    陆远厉喝一声,吓的曹、文二人齐齐一颤。
    随即陆远又笑着坐下,抬手虚压:“本官失态了,快坐,快坐。”
    曹大为此刻哪还敢坐,眼神复杂的盯着陆远。
    “倘若你不知道此事,凭咱俩这近一年来的交情,本官若是离任,你总应该来试探争取一下,看看能否推荐你出任知县,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那么着急的来逼迫本官,甚至想置本官于死地,这,说得通吗?”
    看着陆远讥讽的神情,曹大为顿觉自己好似被看穿的小丑,羞耻让他愤怒起来。
    “是的,我知道!布政使司已经告诉了我,骆庭辉举荐了文兴盛,是你举荐的,为什么举荐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陆远很淡漠。
    曹大为冷笑:“我当然知道,你陆远陆知县,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害怕我做了知县,影响你们陆家在淳安的生意,你想一个人吃下整个淳安,所以你选择了文兴盛,哈,他好啊,寒门举人,一没家族二没背景,做了知县,也就是你陆远的一条狗罢了。”
    “曹大为!”文兴盛被骂的面色羞臊,指向曹大为喝骂:“你怎敢口出如此狂言。”
    “你给老子闭嘴!”曹大为扭头恶狠狠看向文兴盛:“以前老子让着你,不是因为你做主簿,而是因为你就是个废物,在淳安县不耽误老子的事罢了,但现在你要挡老子的路,我告诉你,我想让你死,随时都可以。”
    喝骂住文兴盛,曹大为继续看向陆远,恶狠狠的说道:“姓陆的,是你不给我活路,既然这样,那就休怪本官不给你活路了。”
    “你有什么资格?”
    陆远啼笑皆非的摇头:“就凭,那所谓的见面礼?”
    “足够了。”
    “啊对,价值八千两呢。”陆远感慨道:“按照我大明律,五十两银子便足够杀头了,八千两,若算是受贿的话,那我陆某人一百多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你知道就最好。”曹大为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可很快又僵住。
    什么叫,若算是受贿?
    “姓陆的,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若算是受贿,受贿就是受贿,容不得你狡辩。”
    陆远的眼神中满满的嘲讽和无奈:“怪不得你只能干县丞,干一辈子县丞,你这么蠢,让你做知县,淳安还有未来吗。”
    “你什么意思。”
    “本官给你算算,那份礼单是谁送给本官的?”
    “我亲手送的。”
    “啊对,可你当时说那些东西是你自家的,是你自家的产业卖给本官,本官出钱买的,怎么能叫受贿呢。”
    陆远很是诧异的说道:“所以本官的字花生意做起来后,给你分钱了啊,那是你的入股钱,本官算算啊,从年关到现在,靠着字花,你曹大为分了能有两三万银子了吧,还不够吗?”
    曹大为指向陆远,气的嘴唇都颤抖起来。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你说本官颠倒黑白,那你跟本官说说,谁可为你的人证?”
    陆远脸色一寒:“是文主簿还是翟典史,亦或者邓班头?”
    文兴盛不假思索的说道:“县尊说得对,所谓的礼单一事压根就是子虚乌有,那日明明是你曹大为想要入股县尊的字花生意,又说现白银不够,才用了田亩和其他物品充的数。”
    “你看,文主簿是个公道人,敢于说实话。”
    陆远叹了口气:“不像你曹大人,明明从本官这里分走那么多银子,不怀偿报感恩之心就罢了,反而还要污蔑本官,曹县丞,你可知道大明律诬陷是什么罪?
    本官告诉你,诬陷者反坐,罪加三等,本官若是贪污罪坐实就要杀头,罪加三等的话,你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看着陆远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曹大为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
    他还想着靠这件事来拿捏陆远,而后让陆远收下张家五千两银子,后面自会有布政使司衙门的人来收拾陆远,可现在、可现在。
    那日送礼之时,在场的人只有他曹大为、陆远、翟年、文兴盛以及邓连三五人。
    若是再去掉他曹大为和陆远两个当事人,那么人证只有三个。
    谁会支持他曹大为呢?
    没了人证,物证更是不复存在。
    这几个月来,他可确确实实从字花生意中分走了一大笔银子,说是当初入的股也是合情合理。
    人证物证都没有的情况,除了皇帝,谁还能凭空定一个知县的死罪?
    而他曹大为,就成了诬陷者。
    诬陷,反坐三等!
    不由自主的,曹大为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开始打软,最后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给陆远跪了下来。
    “县尊、不、大人,小人错了,小人知道错了,小人求大人宽恕小人这次吧,小人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陆远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俯下身子拍了拍曹大为的胖脸。
    “本官是个开明的人,自然愿意放过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曹大为立时叩首如捣蒜。
    “但是.”
    陆远话音一转,又宛若九幽寒冰:“但是,你太危险了,你刚才竟然想要靠诬陷来害死本官,本官放过你,睡不着啊。
    更让本官愤恨的是,你为了陷害本官,这次又伙同张家炮制出了一起杀人案,你想干什么?想让本官迫于压力收下张家五千两银子,而后让布政使司衙门理直气壮的越过巡抚衙门除掉本官?
    你背后的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说实话,本官不在乎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他们不应该为了他们的斗争,牺牲百姓的生命,一条人命啊王八蛋!”
    陆远反手抓住曹大为的袍裾,恶狠狠的盯着后者,一字一顿。
    “你想让本官放过你曹氏一家,可以,今日本官突染急症暂且休堂,明日,你以县丞的身份来审理此案,钱你收,张家的人你放,懂了吗?”
    钱你收、张家的人你放!
    这是要借自己,反噬布政使司衙门!
    曹大为惊恐的看向陆远。
    后者怎么敢的,后者又凭什么认为,就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够撼动布政使司中那些高高在上老爷们的位置?
    “本官知道动摇不了他们,但是,也够恶心他们几个月了。”
    陆远冷声道:“就当是,周老汉儿子一条命的利息,而你和张家小子的命,是本金!”
    看着宛如一条死狗般瘫软在地上的曹大为,陆远蹲下身子,在其耳边低语道。
    “本官不喜欢玩暗斗,但你偏要搞明枪暗箭那一套,就你,也配和我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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