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伟锤着腰脊,沿着会议室的桌子看去,边缘处散着不少烟灰。他压着喉咙咳嗽了几声,见桌旁的徐有初敏锐地抬起头,快速地看了自己一眼。
    自己这个小徒弟,工作年龄还不久,但资质很好。不像一般刚来所里的人,要么总是背地里满腹牢骚、要么只当打卡上班。
    他们都知道,徐有初对旧案悬案很有热情,几乎是以所为家。但郑国伟总觉得他心事太重——陈年旧案是暗河的水鬼,不知不觉能拖死人的。况且他还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平日里除了抽抽烟,简直没有别的爱好。这样有什么劲呢?
    “师父,你都咳嗽几天了,下班后去医院看看。”徐有初录完信息,眉目间有些疲倦。
    “不要紧,就是些感冒。你呢?怎么这么累?”郑国伟没有孩子,拿他当作半个儿子,忍不住训他,“少抽点烟。”
    “没什么,昨天小田给我传了些网上的资料看。当年的绑架案,还有太多的疑点。”
    郑国伟端着茶杯,忽然问:“未家那小姑娘,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她骨折了,总算安分几天,我去医院看过她几次。”
    “多去看看,她——实在是不容易。她爸出事后,他们家算是就垮了。你也看过卷宗,之后有一个陌生人,用钥匙进了她家里。据她妈妈所说,他们家只有三把钥匙,两把都在她们自己身上,另一把是……未鑫达丢失的那把。当时笔录说,来的人是个女的,怀疑就是绑架团伙中的一个。”
    “我就是奇怪,如果真的是绑架团伙中的人,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去被害人家中?”
    郑国伟说:“当时也有人猜,未鑫达的钥匙或许不是被绑架团伙拿走,而是之前就不小心丢了,被人捡到。捡到的人看到新闻,或许就生了歹念……毕竟那时卫家的小生意做得不错。”
    “虽然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面对突然拿着钥匙打开家的陌生人,竟然能镇定应对,还给警方提供了不少信息。”
    郑国伟放下茶杯:“你看的是记录在案的文字,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们见到她时,她吓坏了,当晚还发了烧,那之后就经常整夜的做噩梦,她妈当时也生病,有几回还是我们帮着送去医院的。”
    徐有初坐在一旁,点了支烟静静地听着。
    “当年大规模排查过一次卫虎区所有符合条件描述的女性,也用照片找她认过人,可她太小,又没怎么敢看那女人……”
    “是什么时候排查的?”
    “一九九九年左右吧。”郑国伟艰难地唤醒记忆,“范围还是小了点,实在是当时人手不够。”
    “我好像也有印象。那会儿我还在上学,模模糊糊记得街道的人挨家挨户地敲门,”徐有初若有所思,“那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有找到几个符合条件的人,但一一问过,都排除了嫌疑。那时还没装摄像头,很多事情无法核实。其中有个女人,我们盯了很久,最后还是因为没有证据,她又怀孕了……”郑国伟目光沉沉,“但我有个直觉,她一定不简单……”
    “是谁?”
    “叫周一柳。”
    徐有初将名字在心中记下,“她现在还在市里吗?”
    “很久前听她丈夫说,她跟情人跑了,好好的工作都不要了。”
    郑国伟想起曾见过那个中年男人,穿一身工人装,老实巴交的模样,喝得醉醺醺地跑来所里,嚷嚷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给我判个死刑吧!”
    不知为何,那眼睛通红的男人总在郑国伟心中挥之不去。
    “我们当时怕真有什么事,就问了他很久,一来没有发现任何尸体和能够对应上的最近走失人口的报案,二来他对杀人细节一问三不知,最后酒醒了说是老婆跟人跑了,不想活了。”
    临近下班,陆陆续续有人约着去吃晚饭,独独有个人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邱田怎么还这么不合群?”郑国伟小声问了问,当时邱田是以笔试第一的名字考进单位。
    “没事,他就是这性格。”
    徐有初过去一问,邱田啃几口中午吃剩的披萨饼,依然还在看监控。
    三中附近的工地原本是要建一栋办公高楼,工地上到处是大器械和泥瓦材料,平日里只有工人们会进出,管理上很疏忽。邱田在电脑上模拟了一张当晚学生们的行动路线图,“当晚刘雯萱在黑夜里乱跑,有好几条线都是很有可能跑进死路的。如果她不是跑得那么远,或许不会……”
    “或许、她不是自己想跑那么远。”
    邱田在他面前才会说出一些想法,手指摩挲着鼠标:“如果没有人带领或追赶,她要怎么从大门口这附近,跑得这么远呢?”
    “现场的脚印比对过很多次了。”
    邱田点头:“那晚在工地的脚印,能提取的都提取了,有不少都是工地的工人。还有一些奇怪的痕迹,我怀疑是、可能是个坡子。”
    另一侧的院内,未可心正在办理出院手续。按理说原本她骨折不用住院,但因为她家人都不在身边,又担心再遭到刘雯萱家人们的袭击,因此才住在医院里。
    眼下出院,也是李楠的主意。后来她看了很久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仅仅露出了一角的电脑屏幕,在底部导航栏上有一个小标志。
    “无域空间!”未可心一眼认出是自己的论坛。
    “是什么?”
    “就是我建的燕广本地的论坛,里面主要就是汇总一下咱们本地的新闻信息之类的。”
    “看来这个人……真的很了解我们。”
    两人更加警惕,原本谈事都在公园或者李楠旧家里,如今觉得这几处地点都不安全。倒是李楠有了想法:“我知道个地方,绝对是安全的。”
    三中。
    校门口往来的小贩叫卖着,但生意十分惨淡。“哎,现在管得更严咯,原来学生还能偷溜出来买买零食,你看看现在的墙,加得多高。”卖糖葫芦的大娘唉声叹气,“你们是学生家长吗?”
    李楠点头,拿了一串给旁边眼巴巴的未可心:“我弟弟在这念书。现在学校是得管严些,这些青春叛逆期的孩子要闹翻天了。”
    她这么一说,大娘猛拍大腿:“可不是嘛!就说那个小女娃子,就是她那同学做的……”
    “现在都还不知道呢。”李楠状似不经意地问,“后街都还开着吗?”
    “有些开着,好几家在转让呢。”
    李楠谢过大娘,带着未可心往后街走。后街就仅靠在三中旁边,走个百来步的距离就到了。这里是一条小巷子,两边是文具店书店和餐馆,这条小路颇深。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买东西,那时我算是同学们间条件最好的。”
    未可心左顾右盼:“知道,我记得在公园里就见过,你有那种一按会唱歌和弹起来的文具盒。”
    “我妈没走时,经常给我买这些东西,”李楠的话中有些怀念,“她总是跟我说,人与人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好的东西能增加人的价值。”
    沿着后街一直走,人烟稀少。这条巷子修得比较直,有什么可疑的人士一眼就能看到。而李楠停在了一堵墙前面。
    “你?这是?”失心疯了?
    李楠将靠着墙的木板们挪开,露出了个可供八九岁孩童钻过的洞。未可心拍了拍胸膛。
    “这是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李楠带头钻了进去,一向文雅的她皱着眉,又走了一段路,面前是生锈的铁门。
    “这里是个废弃的防空洞,附近的人都传这里闹鬼,因此很少有人进来。”门上积着重重的灰尘。
    “可是、可是这里好恐怖啊!”未可心小心透着锁眼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连风声也不存在,“我们要不找个快餐店的角落……”
    李楠艰难地将门拉开:“我原来天天来这,这里面没人比我更熟悉了。你不敢进来吗?”
    “怎么会?”
    未可心望着李楠深不见底的眼睛,抖了一下,走了进去。
    防空洞里很黑,未可心回头望去,最后一丝光也随着铁门合上而消失。下一秒李楠打开了手电筒,在那一束光亮里是平静如水的声音:“这个地方没法拍照,也没法在很远的地方偷拍我们。”
    “真佩服你,那么小就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未可心紧紧靠着她,想象着穿着一身白色小洋纱裙的李楠,一个人走近这其中。
    “不是,”李楠往深处走着,两边青灰色的墙壁透着寒意,“我那时候还小,我想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害怕’就是‘害怕’啊!”未可心已经哆嗦了起来。防空洞里湿冷阴森,时不时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某些小型锯齿类生物。
    她终于演不下去,哭丧着脸绝望地说:“楠楠姐,你有没有感觉到,从刚刚开始就有人跟着我们?”
    《三中防空洞频闹鬼,记着带你一探究竟!》
    本报讯最近接到市民反应,称听到三中防空洞里有不明声响。记着走访后发现,这个防空洞早已废弃,但洞内形成了“穿堂风”,因此时不时有些声响,属正常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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