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与肖慧读的都是师范类。田禾是师大中文专业,肖慧是福州师范学校普师班。八十年代师资严重缺乏,师范类提前招生,农村很多家长学生不管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毕业后做什么,就怕考不上,能考上变成公家人就是莫大的荣幸,纷纷报考提前招生的师范类。当时政策规定:那里来,那里去。如没有特殊关系、特别原因,毕业后他们必须回到户口所在县等待分配。后台硬、天线粗的毕业生可分配县城或县城周围中小学任教;不去活动没有关系的毕业生最后都去边远的山区或海岛;这是社会现实。经过一两年的学习,学兄学姐现身说法,这些未来的老师也开始担忧自己将来的工作、婚姻生活。他们开始准备了,成立或参加同乡会、同其他学校建立友好寝室等等,其目的就是扩大交际圈子、寻找将来有可能成为自己另一半的她(他)。
    田禾宿舍的八个男生都是农村来的,也象其他宿舍一样,通过老乡介绍,大三时同福州师范普师三年级一个女生宿舍建立了友好寝室。周六的一天,
    田禾他们盛情邀请到友好寝室的八个女生来到自己寝室,然后一齐到长安山公园游玩,羡煞了中文宿舍楼许多同学的目光。
    在长安山公园的一块空地上,八男八女围成一圈,一一作了自我介绍。原来田禾和肖慧是同一个镇的老乡,同年考上大学中专来到福州。肖慧是初中毕业考取福州师范,比田禾小四岁。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两个人有了第一次握手。于是,在以后的友好寝室活动中,两人顺理成章被安排在一起。
    田禾和肖慧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夏天快放暑假的一个晚上。田禾知道肖慧喜欢文学,就带上下两册厚厚的当代文学课本借给她,里面有当今最优秀作家的经典作品。肖慧接收后就带着田禾到学校背后的于山游玩。夏天晚上的于山,树丛中一对对恋人或喁喁私语、或搂抱亲嘴。肖慧和田禾从小路上山,肖慧走在前面,田禾后面跟着。眼前一对又一对、一幕又一幕,羞得肖慧连连惊呼:“我这带的是什么路呀!公共场所,他们怎么能这样呢?”
    “这多好!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田禾笑着说。
    “羞死人了!”肖慧双手掩住脸。
    “诗经开篇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几千年前的古人都在歌颂这美好的事情,公共场所可以这样。他们多开心、多幸福、多有诗意。”田禾打趣道。
    “你们中文系的真有才!”肖慧有点感佩。
    两人漫步于山顶九仙台,谈人生、谈现在、谈将来、谈现实,相谈甚欢。
    “好不容易从农村出来,又要回农村去,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肖慧抱怨道。
    “我觉得我们命不苦。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在,兄弟无敌,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有这三乐,人生足矣。”田禾笑呵呵地说。
    “我们女生,毕业后如果分配到山区、海岛,每天面对破烂的学校、吵吵闹闹流着鼻涕的学生,这日子怎么过呀。”肖慧忧心忡忡。
    “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一张张笑脸,一张张充满崇拜、尊敬的可爱的脸。你想想你那些读护士专业的同学,她们毕业后每天面对的都是愁眉苦脸、血水细菌,还要端屎端尿,他们比我们难过多了。但我们从事的都是伟大、崇高的职业,为国家培养人才、为同胞解除痛苦,我们的人格是高尚的。既然我们读了这个专业,那就奉献吧!”
    八十年代是一个充满生机、活力和对未来憧憬的年代。校园里充满理想主义的气息,学生们格外看重精神生活,不那么看重物质功利。田禾讲得头头是道,妙语连珠又激情洋溢,肖慧被他彻底征服了。
    大学的最后半年,田禾和肖慧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每个周末,胡文章来找田禾,经常看见肖慧坐在田禾的自行车后架上,紧紧搂着他的腰,像一阵风似的,一闪而过,真的是羡慕嫉妒恨。他几次请客央求肖慧帮他介绍一个女朋友。肖慧把好朋友普师四班也是江海籍的王玲玲介绍给胡文章。
    田禾和肖慧、胡文章和他的女朋友王玲玲一同毕业,一同回到江海县教育局等待分配。胡文章的姑父在县政法委当办公室主任。通过他的关系,田禾和胡文章分配到马海中学,肖慧和王玲玲分配到马海学区北门小学。两校距离不到三里地。
    工作两年后,在亲人和同学朋友的祝福声中,田禾和肖慧结婚了。肖慧是中专毕业的公办小学老师,人长得漂亮,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田长山和张文妹很满意,就等着来年抱上大胖孙子。肖慧的父母亲看见田禾的家庭不错,他的父亲田长山是个乡镇企业领导,为人正直善良,在马海镇声望很高;田禾大学毕业,在镇中学当老师,长得一表人才;女儿又很喜欢他,两人谈了三年恋爱,巴不得他们早点结婚。从恋爱到女儿田凤九出生的几年时间,是田禾和肖慧最美好的时光。也许这几年太顺了,自从肖慧怀孕后,曲折和烦恼接踵而来,一家人陷入痛苦的深渊。
    肖慧怀孕三个月后,田长山开始催促田禾夫妻去医院鉴定胎儿性别,五个月后,催促更频繁了。九十年代初,计划生育政策是国策,享有一票否决权,是县、乡镇、村委会最重要的工作内容。计划生育政策同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伦理道德有了冲突,农村许多年纪大的人转不过弯来。乡镇干部为了完成计划生育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彻底贯彻:见证怀孕,持证生育。宁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个。这种高压态势下,矛盾冲突频频发生。一部分人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政策,各种办法花样百出。田长山当过农村干部,知道党的政策:农村户口最多只准生两胎,生了一男不准生,生了一女隔四年;城镇户口、夫妻一方是干部身份的只准生一胎,否则罚款、开除公职。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了保证一胎是男孩,田长山夫妇找了个关系,想让儿媳肖慧去医院做个b超,如果是个女的,尽快堕掉,年轻人身体好恢复快,以后再怀一个不难。田禾是长子,一定要有长孙。
    肖慧辛辛苦苦怀孕后,除了一丝喜悦外,更多的是烦躁和身体上的不舒服。肖慧白天要上课、晚上要批改作业,加上孕期反应,心情是千变万化,让人捉摸不透。公公婆婆的压力使肖慧感到焦虚抑郁、心烦易怒。一次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当面对着公公婆婆大喊大叫,发泄一通。田禾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也知道一个有知识的年轻女性的母爱,如果检查肚子里的胎儿是女婴,把她打掉,肖慧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从此田长山夫妇同肖慧有了隔阂。田禾左右为难,两方面讨好。一家人都期盼着肖慧肚子里的婴儿是个男孩。
    十月怀胎,婴儿呱呱落地,是个女孩。一家人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田禾给女儿起了个好名字——田凤九。女儿是农村出来的,姓田,父母希望她巾帼不让须眉,凤飞九天,前程辉煌,开创一番大事业。田禾和肖慧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田长山夫妇心有不甘。他们二儿子田丰结婚后,二儿媳怀孕了。二老厚着脸皮同田禾肖慧商量,赶紧也去怀一个,生下来同老二孩子报个双胞胎,关系他来做,钱他来出。田禾夫妻心想其他单位也有这个先例,在两位老人乞求下,他们同意了。不久,肖慧又怀孕了。四个月后,一检查,老二媳妇肚子里的胎儿是男的。肖慧肚子里的胎儿又是女的,只好打掉。田禾和肖慧认命了。田长山夫妇异常沮丧。从此,田长山有了心病,经常借酒消愁,后来心脏病复发,身体每况愈下。临终前,他觉得自己一生最大遗憾是没有长孙,念念叨叨的要田禾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生个男孩。田禾的心都要碎了。
    田禾躺在床上,这两天的经历,让他想了很多,想着过去,又担心将来。望着熟睡的妻子,曾经白嫩嫣红的脸蛋,失去了光泽紧致,眼角布满了细细的鱼尾纹。十几年的风雨同舟、一路相伴,田禾觉得愧对妻子。他轻轻吻了吻肖慧,悄悄下床,去隔壁房间看一下女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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