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镇远。济席哈担心明军偷袭,每晚都安排人值守城墙,火把灯笼将整个镇远照的纤毫毕现。四更,不知是值守人员开了小差还是如何,三支火把突然无风自灭,过了一炷香时间,又晃晃悠悠亮起两支火把,剩下的那只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却是一直没再点燃。
    城外,邓泽看到暗号打出,低笑道:“鞑子倒是真有几分狠劲,敢下本钱。”
    狄三品不安道:“就怕鞑子明天坐山观虎斗,守在城里看戏不出来,那我们这一番折腾,可就白费了。”
    邓泽安慰道:“济席哈建功心切,见我军大乱,不会坐视不动的。”
    狄三品有些不忍:“这样一来,我军被鞑子追杀,伤亡必然不轻。”
    “侯爷果然爱兵如子,难怪庆阳王向蜀王举荐侯爷。”邓泽赞了一句,又无奈道,“蜀王岂会没有安排,但慈不掌兵。你以为冯万保昨晚是干什么去了,他的兵现在被打散安置到各个营中,明天就是各营的向导。我知道,肯定还会有人被鞑子追上,但没法做的更细致了。”
    狄三品沉默片刻,不解道:“非要如此吗?我军实力远胜济席哈,并非不能正面击溃他,何必如此周折?”
    “击溃济席哈容易,但蜀王要的是全歼济席哈这一旗,不使丝毫消息传到洪老贼那。”邓泽再次解释道,“蜀王要借此震慑洪老贼,让他对我军实力惊惧、猜疑,不敢再想着随时西顾。蜀王需要时间整顿贵州防务,晋王需要时间讨平王自奇,殿下需要时间经营成都,大明,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狄三品不再多说,默默握紧了拳头。从军以来,和明军打,和农民军内斗,和鞑子打,打到最后自己成了明军,又和晋王打,和孙可望打,乱糟糟打到现在,敌我形势总算分明了,但大明,也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危险到满清只要轻轻一推,大明就会轰然倒地。蜀王苦心孤诣,也只是为了营造出一个大明实力犹存的假象,争取一点再整山河的时间。狄三品虽然对民事所知不多,也清楚四川已经残了,孙可望在贵州竭泽而渔,已经再难为继。残破的大明,如今能提供钱粮军需的,仅仅云南和半个贵州。
    “蜀王,不易啊……”狄三品叹息一声,他是冯双礼的部将,属于西营中孙可望一脉。这是第一次,他对刘文秀有了发自内心的认可。
    邓泽点了点头:“殿下曾经感叹,孙可望若是不利令智昏,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孙可望居于贵州,晋王南据广西虎视湖南广东,蜀王经营四川威慑陕西湖北,数千里的战线都是我攻敌守,满清只能处处设防,总会有出纰漏的时候,可惜啊……”
    狄三品心中一震:“这就是殿下去成都的缘由?晋王代替孙可望正面洪老贼,蜀王驻重庆挡住吴三桂,我军虽然丢了广西,但需防守的地方也随之减少,防线依然能稳固下来……殿下早就已有如此谋划?”
    邓泽笑道:“确是殿下在贵阳之时已与晋王蜀王商定,所以蜀王一定要全歼济席哈,延缓鞑子大举进攻的时间。”
    狄三品不再多说,身为统帅,蜀王并无让他完全清楚战略计划的必要,但邓泽对他知无不言,显是蜀王授意,担心他心存芥蒂。狄三品心中感动,抱拳告退。
    天亮了,冯双礼今天没有再留在营中酗酒,早早就召开军议。
    “区区镇远小城,不过五千疲惫守军!”冯双礼在帐中边走边说,声音极大,“这是第七天了,我军已在镇远城下顿足七日!你们告诉本王,这小小的镇远,还要多久才能拿下?嗯?!”
    冯双礼目视狄三品,狄三品心下了然,小声辩解道:“王爷,并非末将等不勠力死战,鞑子实力不弱,济席哈也是沙场老将,守得密不透风,末将已然尽力了。”
    冯双礼怒道:“我军三倍于敌军,岂有打不下来的道理?你狄三品这是自认不如济席哈了?”
    狄三品默然不语,其余众将纷纷开口,为狄三品辩解。冯双礼听了一会儿,不悦道:“本王不想听诸多借口,狄三品,我问你,今天能打破镇远吗?”
    狄三品咬了咬牙,吭声道:“末将无能,实在没有把握。非但如此,末将以为,王爷这些时日对儿郎们不管不顾,每天醉酒行欢,儿郎们已经颇有怨言。军心如此浮动,再强行攻城,末将担心大败就在眼前……”
    冯双礼被狄三品揭开疮疤,更是怒不可遏:“好啊,既然你自认无能,本王也不为己甚。今天本王亲自指挥,你就给本王担任鼓手,待本王打破镇远,再找你算账!”
    号角升起,沉寂了一天的明军营寨大门洞开,明军倾巢而出,直抵镇远城下。一队队士兵在城下列阵,鲜亮的甲胄闪烁阳光,发出刺眼的光芒,射的城墙上的蒙八旗不敢直视。军中,“庆阳”大纛高高扬起,冯双礼高立一座望楼之上,神情冷厉。身边,低眉顺眼的狄三品握着鼓槌,竟真的成了鼓手。
    “冯双礼亲自指挥攻城了,好大的阵仗!”
    “狄三品在哪,别不是骗我们的吧?”
    “我好像看到他了,提着鼓槌,就在冯双礼旁边。”
    “冯双礼竟让他擂鼓?看来他信中所说不假了。”
    城头上,被明军前所未有的阵势震慑的有些不安的蒙八旗将领们议论纷纷。明军突然发力,让他们心下惴惴,狄三品的投诚已成了他们自我安慰、稳住阵脚的救命稻草。
    “不要交头接耳,各回本部,准备迎敌!”济席哈大吼道。明军都要攻城了,这些没心眼的蒙古人还在那磨蹭啥呢?就算狄三品要投诚,那我们也得先守住镇远。不扛住几波攻击,如何给狄三品创造机会?这时候,济席哈已经不再怀疑狄三品的诚意,都被冯双礼羞辱到如此地步了,还能有假吗?
    冯双礼亲自督阵,明军众将不敢再虚应战事,催促手下儿郎们卖力死战。明军这一发力,镇远立时险象环出,不高的城墙四处漏风,不断被明军突破。济席哈也发了狠,把手下的亲兵和满洲八旗全部组织起来作为督战队,很是砍了几颗逃兵的脑袋,这才堪堪稳住局势。双方在城头鏖战半日,一分分一寸寸的争夺着阵地,蒙八旗到底人少,渐渐被明军压制,所能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小。
    济席哈几次忍不住想抽调在城门处待命的生力军,但终究还有狄三品这一希望,最终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冲动,在城头大呼酣战,死守住了通往城门的梯道。“狄三品怎么还不动,没有机会么?”他再次看向望楼上的人影,冯双礼扶剑肃立,身后的狄三品还在卖力擂鼓。“敲下去啊,一鼓槌下去,你就是我大清的侯爷了!”济席哈急不可耐,狗日的狄三品到底在犹豫啥?
    这时候,济席哈见冯双礼嘴唇微动,好像在说话。
    “差不多了,鞑子快扛不住了。”冯双礼低声道,“再拖一会儿,济席哈该要跑路了。我脚下有个暗格,一会儿你一锤子敲我脑袋上,然后遮挡下鞑子视线,开启暗格,里面有一具尸体,形貌与我大致相当……”
    狄三品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冯双礼又叮嘱几句,突然喝道:“就是现在!”
    狄三品横眉怒目,突然一鼓槌砸在冯双礼后脑,冯双礼应声而倒。狄三品迈步上前,弯腰拔刀,将冯双礼一刀枭首,随后一脚将无头尸体踢下望楼,大吼道:“冯双礼已死,儿郎们,大清天兵已至,伪明败亡就在今日。随我投靠大清,重重有赏!”
    惊喜来的太快,济席哈一时怔在当场。狄三品将冯双礼的首级高举上天,对着城头喊道:“济大人,本候已完成约定,你答应本候的条件,切莫食言!”
    异变突起,正在攻城的明军纷纷止步,四处张望,不知何去何从。济席哈反应过来,一边向狄三品高声许诺,一边对达哈苏喝道:“发信号,出城,突袭敌军!”
    三支响箭上天,狄三品大急,狗日的冯万保死哪去了,快带着大伙逃啊,鞑子就快杀出来了。他急匆匆从望楼上向下爬,老子还得去召集本部和鞑子虚与委蛇,冯万保再不出手,死的人就多了。
    城外,明军渐渐开始混乱,有的喊着庆阳王死了,有的闹着要抓住狄三品,还有的二话不说就开始往营地撤退。进退两难之间,冯万保终于有动作了。
    “撤!退回凯里!”
    “撤!都撤!”
    “快,能扔的都扔了,留住命就行!”
    冯万保留在各营中的士卒这时候开始吆喝着跑路,这也让他们一下子成了彷徨中的明军们的主心骨。大批明军开始溃逃,跟着冯万保的士兵们拔腿就跑。城下的明军好跑,城头的被蒙八旗们死死缠住,绝望之下,有的开始拼死一击,有的弃械投降。本已摇摇欲坠的镇远,在狄三品反戈一击之下,又被蒙八旗们牢牢掌控。
    “出城,杀敌!”白音等得到信号,意气风发,“草原上的勇士们,举起你们的弯刀,扬起骏马的四蹄,狩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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