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朱慈煊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谭弘和满是期待的谭诣,告别了一脸遗憾的谭文,登船西上了。是的,朱慈煊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派去通知文安之的人很会说话,文安之立刻以“万县上连重庆,下接三峡,位处要冲,控扼险要”为由,下令谭文继续留守万县。谭文无奈,只好让谭弘顶替自己去为朱慈煊效力了。
    朱慈煊一路沿江西行,这一段江面现在由明军牢牢把控,自是风平浪静。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在兴山一时激动所说的一番话,却在整个大明掀起了惊涛骇浪。
    朱慈煊到底是后世之人,低估了自己,或者说大明皇室两百多年来在民间所累积的影响力。朱慈煊“闯王无罪,闯营有功”的言论在李来亨、刘体纯有意的传播下,很快就沿江而上,传遍了整个忠贞营。又由忠贞营逐渐扩散,开始传遍大明。朱慈煊是谁?大明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他说闯王无罪,那就基本等于大明皇室放弃了对闯营追责的权力,放下了李自成逼死崇祯的深仇大恨。大明最重祖制,朱慈煊既然说了这话,除非永历亲自出来反驳,否则,以后的大明皇帝也不能随便翻案。这等于给闯营颁下了护身符。一时间,忠贞营欢欣鼓舞,其余明军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奉节,刚心甘情愿被朱慈煊当枪使了的文安之听完手下学朱慈煊的那番话,久久无言。
    “下去吧。”文安之挥手,语气复杂无比。他自请到奉节督师,一方面是想驱除鞑子,一方面也是想尽量保全忠贞营这支坚持抗清数十年的“罪营”。没错,在很多心怀大明的读书人看来,忠贞营就是罪营。?文安之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也是深恶痛绝,但他却非食古不化的腐儒,深知大明现下已到了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地步,因此他到了奉节后,对所属明军一视同仁,很快就赢得了忠贞营的信任与支持。几年下来,他原本也存着的大明中兴之后清算忠贞营的想法早已烟消云散,已把忠贞营真正视为了大明的栋梁。可惜他也知道,昆明对忠贞营心怀敌意的人不在少数,他已年过六旬,不知还能护佑忠贞营多久。等他一辞世,忠贞营又会何去何从?
    此刻,朱慈煊的话让老头子百感交集。“烈皇帝啊……”老头子喃喃低唤,忍不住老泪纵横。“您在煤山自缢,可知现下的大明已是风雨飘摇?逼得您殉国的罪魁祸首,现在却成了支撑大明的中流砥柱;曾经为您征讨四方的洪承畴吴三桂之流,现在却成了要覆灭华夏的急先锋。”
    “烈皇帝啊,老臣该如何自处?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老臣实在不忍心让他们一生背负骂名。您是大明的天子,是亿万黔首的君父。您自己也说过,寇亦我赤子,宜抚之。您若知忠贞营有为大明血战的一日,想必也会赦免他们的。如今的太子殿下不过总角之年,已经在为大明之存亡东奔西走,他放弃您的血海深仇,也是为大明而不得不如此。您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怪他。都是臣等无能,您要责罚,就责罚老臣吧……”
    文安之一边嘀咕,一边展开奏章,朱慈煊这番话定然会在昆明引发轩然大波。朱慈煊到底莽撞了些,他作为天启年间的老臣,此刻不能不站出来表明态度,尽量为朱慈煊分担压力。有他发话,昆明的很多文官也会观望风色,不至于对朱慈煊群起而攻之。永历是个耳根软的,要是听信了身边人的谗言,对朱慈煊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
    贵州,凯里,刘文秀王帐所在地。冯双礼已经带兵往镇远去了,哈喇巴儿思所部本在凯里附近扎营,见明军大举出动,吓得弃寨而逃。他虽已向刘文秀输诚,但到底怕明军搂草打兔子,连他也一起收拾了,很有眼力见的让开大路,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圈地自萌去了。哈喇巴儿思已经打定主意,明军胜了,自己生死操于人手,到时候只能寄望刘文秀信守承诺。明军败了,自己杀个回马枪,多少也能有点功劳。刘文秀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也懒得理会,只安排了一队哨骑看紧了他。
    朱慈煊在兴山的一番话,已经传到了贵州。刘文秀听后也不惊讶,淡淡一笑,任由士卒讨论。朱慈煊和他深谈多次,早已表露出这种态度。西营虽说不是逼死崇祯的罪魁祸首,但张献忠曾经打下凤阳,刨了老朱家的祖坟,这黑历史也是妥妥的。朱慈煊这番造反有理的言论,比之永历单纯的大赦要有力的多。大赦,那还是有罪的,只是不追究罢了。刘文秀沉思片刻,也提笔写起了奏章。太子对西营和忠贞营心怀善意,他不能任由朝中文官弄舌。
    西营众将也议论纷纷。和忠贞营不同,西营是永历朝真正的支柱,没有背负逼死崇祯的骂名,他们心态要平和许多。但到底曾经和明军敌对多年,现在虽然同殿为臣,些许摩擦还是难免。朱慈煊在贵阳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不错,这番言论也很顺他们心意。这帮粗坯可没什么汉贼之争、文武之争的觉悟,太子看重他们,他们就觉得太子不错,在祁三升的煽动下,纷纷吵着向朝中上疏,恳请永历正式认可朱慈煊的言论。刘文秀忙于战事,未能第一时间发现,待得知晓,众将的奏章早已送往昆明,刘文秀大觉不妥,却也无法可想。
    昆明,永历又憋屈了。御案上摆满了奏章,全是昆明的官员弹劾太子漠视崇祯血仇,毫无孝悌之心的。永历只觉一股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同时,还有一阵阵委屈涌上心头。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太不是滋味了,鞑子欺负自己,孙可望欺负自己,李定国刘文秀表面恭敬,但永历知道,他们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凝聚抗清人心的一面旗帜而已,现在,自己的儿子,也来欺负自己了,还不是第一次!
    “这个逆子,混账!”忍无可忍的永历爆发了,“黄口小儿,安敢议论国家大事!私自勾结大将,邀买人心,他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朕要废了他!”
    匆匆赶来的马吉翔抱着又一大堆奏章,闻言慌忙劝道:“陛下息怒,太子乃是国本,不可轻言废立……”
    永历不耐烦的吼道:“朕才是皇帝,你这老狗,也来教朕做事了吗?!”
    马吉翔无奈,低眉顺眼道:“陛下,这些是通政司刚转来内阁的奏章,来自蜀王、咸宁侯、雅安候等,臣请陛下御览。”
    永历哼道:“他们又说什么,贵州打完了是么?嗯……”永历结果奏章,边看边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是恚怒之极,但语气却平静了下来,“朕知道了,都留中不发,你下去吧。”没法动了,蜀王摆明了姿态要保太子,永历不能不卖他一个面子。
    第二日、第三日,弹劾朱慈煊的奏章络绎不绝,但永历仿佛没有收到一般,没有半点表示。大明的文官向来头铁,到了永历一朝,实务基本没有,骂人的老本行却是更加的发扬光大。文官们仿佛跟永历较劲似的,弹劾的奏章写的更勤了,有不怕死的御史,更是开始直接向永历开炮,攻击他教子无方,更有甚者,翻出了王立之的旧事,暗示太子早已显露无视亲情的冷血一面,永历多次纵容,这才让太子肆无忌惮,说下这等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话。永历再次忍无可忍,但文官骂皇帝在大明也不是新鲜事,当初嘉靖、万历都曾被文官骂的狗血淋头,永历可不是成祖皇帝这种铁血天子,对文官们无可奈何,下旨削减朱慈煊太子仪仗以示惩戒,希望息事宁人。
    文官们大感欢欣鼓舞,皇帝让步了,这是阶段性的胜利啊。但只是削减仪仗怎么行?自从太子离开昆明,整日和一帮武夫反贼在一起胡闹,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就该把太子请回昆明,再安排几个博学鸿儒好好教导,才有国之储君的样嘛。在大学士雷跃龙的率领下,一众文官们再接再厉,奏章如雪片般飞向通政司,要求永历循祖制、明汉贼,向天下声明朱慈煊所言不能代表朝廷,重罚王启隆、杨景等幸进小人,召回朱慈煊,关在昆明让他们好好教导。
    这下永历坐不住了,这帮腐儒们要掀起文武之争就算了,这“明汉贼”是想干嘛?自己那便宜堂兄死了快二十年了,李自成这元凶也早就死了,往事既已如烟过,那一笑泯恩仇就好了。过去的老账还翻出来扯,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就靠着他们口中的“贼”才能坐稳么?更何况,西营一大帮悍将摆明了支持朱慈煊,他还能随便动太子么?给了你们台阶下,就顺坡下驴不好吗,非得闹得不可收拾才行?
    好在永历一筹莫展的时候,文安之的奏章到了。他历数忠贞营十数年抗清的战绩,并且担保李来亨、刘体纯等人早已幡然醒悟,对朝廷绝无二心。“……烈皇帝尚在时曾言‘寇亦我赤子’,而况如今?忠贞营驻守川东,兵甲不全,器械奇缺,以残破之疲师,力抗数倍之强敌,无丝毫避战怯战之意,如此血勇之旅,当为大明之楷模。臣以为殿下所言,深孚陛下招抚之意,臣请陛下广发上谕,安忠贞营之心……”
    永历大喜,立刻将文安之的奏章批红明示。文安之确实威望卓着,一大帮原本跟着雷跃龙跳的起劲的文官们渐渐沉寂下来,算是默认了朱慈煊的话。雷跃龙心有不甘,被马吉翔叫去揉搓了一顿,不得不偃旗息鼓,心中却深恨文安之。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此落幕。
    “这个臭小子,朕还动不得你了。”安抚了群臣的永历想到朱慈煊,还是忍不住牙痒痒,到底是自己儿子,该擦的屁股还得擦,“罢了,你要折腾,朕由得你折腾,就看你能蹦跶出什么结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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