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西北,有长秋宫,是皇后所居之处。
    雷声轰隆,长秋宫却是琴声叮咚。
    伏寿坐在宫中,听着外面的雨声,素手拨弄着琴弦,俏脸满是忧虑,心绪极为烦乱。
    雨夜中,偌大的长秋宫显得清冷无比,但比这长秋宫更清冷的却是伏寿的心。
    一个月前,张辽曾暗中派人提醒她小心宫中暗箭,随后不久,她就发现御医开的药有问题,幸好紧跟着她的病就好了,不必再吃药,来自这方面的暗箭才算消失。
    宫中的争斗从来不会消失,刘协的母亲王美人当初就是被何皇后毒死的,这一点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令她心冷的是另一件事。
    入夜之时,董贵人前来拜谒,带来一个消息,陛下刚下了诏书,论以数罪,罢张辽大将军之职,任董承为骠骑将军,曹操为车骑将军,刘备为卫将军,段煨为前将军,鲍信为后将军……
    董贵人带来这个消息时,一副为大将军打抱不平的姿态,请伏寿在天子面前进言,为张辽说情。
    伏寿当时一下子就惊呆了,她知道刘协有谋算大将军张辽之意,也劝过多次,但没想到刘协竟然如此之急,如此迫不及待,尤其是在张辽为朝廷征讨袁术之时动手!
    这是怎样的一种行为?罔顾国家大事迫害朝廷忠臣,忘恩负义**裸的毫不掩饰,前线流血后方捅刀,伏寿作为皇后都为刘协的行为感到羞耻!
    伏寿深为张辽感到担忧,不是作为盟友的那种担忧,更是发自内心的担忧,但她知道张辽如今正在豫州作战,担忧也是鞭长莫及,不过张辽的家眷却都在雒阳,听董贵人之意,陛下要捉拿张辽的家眷来要挟他。
    如此卑劣行为,让伏寿对刘协已经绝望,她岂能不知董贵人告知她这个消息是不怀好意,但她仍是毫不犹豫的写了一封密信,让一个婢女偷偷送了出去。
    至少她要护得张辽家眷的安全,哪怕她自己粉身碎骨。
    信已送出半个时辰,宫女却还没回来,她随手在弹琴,心中却难以抑制的焦虑起来,默默祈祷着张辽的家眷能够安稳无事,也祈祷张辽在豫州能够扫平袁术平安归来。
    与此同时,伏寿也看到了汉王朝的危亡,这是乱世,天子如此行事,怎样得人心,又怎能长久?
    自感悲凉之余,伏寿对天子的凉薄心灰意冷,琴声也变得凄凉起来。
    这时,寝宫外突然传来一声吆喝:“陛下驾临长秋宫!”
    伏寿一怔,听下抚琴,默默起身,款步来到宫门前,正好看到刘协面无表情的进来,她端正的屈身作礼:“妾身见过陛下。”
    刘协点了点头,没有回话,径自进了宫中,伏寿默然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腰间悬挂的长剑上。
    刘协进了殿中,来到那架古琴前,头也不回,声音平淡:“如此雨夜,皇后尚有意趣弹琴乎?莫非是在担忧什么?”
    面对刘协故作平静的指桑骂槐,冷嘲热讽,伏寿却开门见山的道:“董贵人入夜前告知妾身,陛下要问罪罢免大将军,捉拿大将军眷属,妾身以为不妥,派人去大将军府报信,想必是董贵人向陛下高密,陛下前来问罪吧。”
    刘协身子一僵,脸上的神情更僵,他气势汹汹而来,一副质问的姿态,就是想逼迫伏皇后承认暗中告密之事,不想伏皇后竟然自己直接承认了,让刘协感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分外难受。
    他转过身来,目光凌厉的看着伏寿,怒喝道:“汝乃皇后,因何要报信!若不说个究竟,朕决不轻饶!”
    伏寿直视刘协:“大将军于陛下有救驾之功,于妾身有救命之恩,却不知陛下因何要问罪大将军,更要捉拿大将军家眷!”
    刘协深吸了口气,脸色铁青,斥道:“罢免大将军乃朝廷大事,朕乃天子,要为天下着想,救命之恩,不足为凭。”
    伏寿愤怒反驳:“汝是天子,天家便要忘恩负义麽?妾身却不能负恩!且不言大将军当初救陛下于危难,但说自他迎奉朝廷以来,悉心辅佐,劳苦功高,不惧诽谤,不畏流言,一心只为天下百姓做事,何曾有错?”
    伏寿看刘协面色越来越难看,深深一礼,声音恳切:“陛下为天子,乃大汉至尊,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流离,陛下唯有效法高祖与光武皇帝,不计私怨,以宽如四海的胸襟和气度,广揽天下豪杰,方能拯救危亡,力挽狂澜!陛下乃聪慧仁义之君,望妾身冒死以谏,亲贤臣远小人,与大将军君臣相得,还天下一个安宁,建一个太平盛世,不可沉溺于权势之争,当有至尊的担当!”
    不想伏寿此言一出,刘协反而更怒:“朕如何没有至尊的担当!当初先帝驾崩,兄长见害,董卓强横,朕方才九岁,卧薪尝胆,几度险死还生,而今张辽为大将军,名副其实,朕却算的什么皇帝,什么至尊,身在宫中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在朝堂上说一句话都要看张辽脸色,朕不甘心!朕要做真正的大汉天子!掌御四海,平定天下,中兴汉室,以祭宗庙!”
    “陛下!”伏寿恳声道:“妾身以为,孤家寡人未必是真天子,君臣相得,善用贤才,方是明君,且大将军并非跋扈之人,陛下在朝堂上大胆决断朝事,大将军反而喜欢,会尽心辅佐。”
    “汝倒是熟悉大将军!”刘协此时哪能听进伏寿的话,冷笑一声:“呵呵,说什么大胆决断,朕连试探一次也不敢,只怕张辽伪善,朕一个不当就是万劫不复,张辽比董卓、李更可怕,所以朕要除掉他,以绝后患,从此再也不必担忧,更不必做什么尝试!”
    伏寿看刘协神情狰狞,分明是已经入了魔怔,她心中苦涩,言语不复先前激烈:“陛下熟读经史,当知春秋之时楚平王与伍子胥之事,楚平王杀害伍子胥全家,乃至日后招祸,今大将军在外,正如伍子胥,此不该引以为戒麽?”
    刘协脸颊抽搐了下,拂袖哼道:“大汉不是楚国,朕不是楚平王,张辽也不是伍子胥。”
    伏寿看刘协那副毫不回头的姿态,心中失望,暗道:陛下未必比得上楚平王,而大将军远胜伍子胥,若是陛下真的害了大将军家眷,他日会是个怎样的情形,妾身根本不敢去想。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大将军如此忠臣,尚且被陛下迫害,妾身不知陛下之后更欲用何人?董承麽?他当得起朝事麽?”
    刘协嗤笑道:“莫非天下只一个张辽不成,朕为天子,天下何人不能为用!”
    伏寿彻底心灰意冷,听到刘协大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如大将军这般忠义之臣尚且遭到如此薄待,那些追名逐利、心怀叵测的人又怎会成为陛下的忠臣?谁还敢竭心尽力为陛下效命?这就是孤家寡人麽……”
    刘协的神色却陡然转厉,手握腰间长剑,额头青筋毕露,戟指伏寿,几乎是咬牙切齿:“皇后,朕听人言,汝与大将军有私,可是当真?”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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