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说完她要说的便一直径直向前走,似乎一点不在乎言致的回应,言致忽然转身面对她,后撤半步长揖道:“可以,在朝廷新任知州到来之前,城中诸事,便交付给玉娘了,若有何不便,可去询问周业将军。”
    玉娘停下脚步,侧身避开了言致这一礼,她握着言致的手,扶了一下后,便收回手,缓缓掀开了自己的帷帽。
    首先露出来一个弧度圆润美好的下巴,似鹅蛋一般,然后言致就被一点猩红吸引了目光,那点猩红在她的眼睛里,不大,却足够显眼,甚至遮过了她眼珠的光彩。
    言致面上带出惊讶,她明白为何玉娘要戴着帷帽了,世人总是容易对异于常人之事与物多有不喜,而女子,尤为其最。
    然这种时候,言致都只想说一句‘干卿底事?’。
    虽有惊讶,却无任何厌恶,抑或怜悯之色。
    这就是叫满大祁无论男女老少都称赞不已的女将军啊。
    玉娘抿着唇,慢慢地,慢慢地,唇角便忍不住溢开了笑容,一排雪白的贝齿晃得人眼前泛花。
    言致见过许多美人,她自己便是其中之最。
    但玉娘不同,她的美,如牡丹一般端正雍容,虽面容仍稚嫩,却恰是那未开之姿,正当年。
    “金州之事,玉娘会尽力而为,绝不辜负将军所托。”
    “玉娘,若有那三万石粮食,金州可能维持基本生存?药材可够?我不懂农事,若现在耕种,有哪些作物可以耕种?”
    玉娘莞尔一笑,“金州湿热,现在抢种稻谷,仍能收获一茬,度过这个冬日是不成问题的,至于药材,我名下药铺医馆诸多,总能凑足的。”
    言致颔首,温声说道:“玉娘大义,待战事结束,我为你请封,在此之前,你有何要求,皆可与我直言,不说事事必应,但能做到的言致绝不推辞。”
    在玉娘的指引下,言致看了一眼粮仓,她没去数玉娘所说数目是否属实,倒是围着院子看防卫。
    玉娘的帷帽掀起来就没再放下去,听到言致的保证,她眼眸动了动,一直到言致指点了几处可以加强巡视之处,要返身回去之时,她才轻轻扯住了言致的衣袖。
    她屈膝下拜,垂首道:“郡主,玉娘想知道家母当年为何独自带着我离京到金州。”
    唤了郡主,而非将军,想来是不愿将此事与金州之事混为一谈。
    “你知晓多少内情?令堂姓甚名谁?”
    “家母姓孙,家中长女,应是商家之女,但我父族,家母一句未曾提过,我只知姓王,可能是勋贵公候之家,我并不在乎是否能认祖归宗,只是想知道当年是何因由叫我娘多年受此困,不能安宁度日。”
    言致负手于身后,听闻此番,手指动了动,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待她细细想时,却又没了,不过这不算什么事,她想不通的事,有人想得通的。
    她稍稍偏头,眨了眨眼睛,释离原唇角浮起笑意,转瞬消失,对着玉娘问道:“玉娘子可是生于承擎二年五月?”
    玉娘点头,回道:“您是知道什么吗?”
    释离原没理她,而是对言致道:“王宸生母早逝,他两岁那年,孝文公世子娶妻孙氏,承擎二年,孙氏病逝。”
    玉娘略微明白,这个孙氏便是她娘了,她是出身孝文公府上的吗?
    “你确定?好吧,你说的哪里会不确定。玉娘,孝文公府上,别人我不知,王宸是我好友,他是个极好的人,温和善良,若他有弟妹,必然会是个很好的哥哥,若你需要,我可与他去一封信。”
    玉娘缓缓摇头,“郡主,且让我想一想,若那当真是很好的人家,家母为何离开?”
    释离原说道:“自孙氏病逝后,孝文公世子遣尽后院,十三年来,独身一人,孝文公将所有旁支庶出统统迁出府中,如今孝文公府上下,只余爷孙三人。”
    “多谢。”玉娘没有再问,知道这么多已是足够了,当年内情,也只有当事人知晓,有这些后续,她便可以去问一问了。
    言致接住她双手,轻轻捏了捏,说道:“但有需要,随时找我。”
    “好。”
    将玉娘送回了她的宅院,言致和释离原缓步回城外。
    她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青泪痣,叹气道:“当年孝文公府之事,和玉娘眼中红痣有关吧?她又偏偏生在五月,可我瞧孝文公父子都是后悔的模样,莫非是那些族亲逼走的?”
    “她出生前三日,孝文公夫人得急病去了。”
    “竟是如此吗?可这又怪得了玉娘什么呢?愚昧之辈总是层出不穷。”
    释离原看了她一眼,说道:“并非世人愚昧,而是有利可图,商女嫁入公府,纵为继室,亦是高攀,公府主母之位,令人眼馋。”
    言致摊了摊手,说道:“我言家就没有这么多破事,所以说呀,就不该让女子皆被困于内宅,困于内宅,眼界也就那么大了,自然会诱发诸多争端,若让女子都走出后宅,去做更多更有意思的事情,哪里会有那么多事呢,啊,男子也是,皆是闲的,无事可做,便要去生出许多事端来。”
    “要让女子走出内宅,非一日一人之功,但有你做榜样,许会快上一些。”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他们走在狼藉的街道上,身边再无二人,弦月挂头顶,他正经在思考她的话,并非随意应和,也没有盲目认同,
    “我觉得我做不了什么,我不算一个很好的榜样,不是每个女子都有上战场的可能,我能在战场纵横,更多是因我父兄掌兵,我入战场就是领兵之人,我占了许多便宜,若是我有更多时间,倒是可以试着组一支女兵,哎,但到底普及不了,我实在不会想这些,回头与雯姐姐去信问问她怎么看吧,雯姐姐如今在建州掌权,她能比我做更多。”
    右手被他握着,言致抬起左手,翻来翻去看了一下,又抬起来对着天抓了抓。
    “如今先看战事,这些事,可待战后慢慢琢磨。”
    言致抿唇点头,但不知为何,有些隐隐的急切,分明还有时间的,为何她会觉得不早点做便没有时间了呢?
    许是近来战况不好,有些受影响了吧。
    “离原。”
    “嗯?”
    “瓴之~”
    “想说什么?”
    “若我们成了婚,我也还可以带兵的是不是?”
    释离原的回应,是将手指插进她的手指中,十指交扣,“无论何时,你想做何事,都可以,我陪你。”
    言致眼力很好,能看到他的肯定和认真,不过哪怕不好也没关系,他不止是这般说,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她闭了闭眼,仰起头笑道:“好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将这些日子叛军给予朝廷屈辱,原样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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