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天站在宁萱院中,手上握着一张纸,他右侧的那面墙塌了,空气中漂浮着灰尘碎粒,以言致的目力一看便知是被人以气劲轰塌的。
    她上前几步,轻轻扯了扯言天的衣袖,说道:“爹,发生了何事?”
    听到她的声音,言天整个人一抖,下意识将手中那张纸捏成团攥在手心里,才回头看她,他眼眶泛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睛,目光……无限悲切,言致下意识鼻头一酸。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爹爹这个样子了。
    言晔等人到得门口就看到他们父女二人相视无言,言致还拽着言天的衣裳,而他的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连额角都有一跳一跳的青色时隐时现。
    言晔心中忽然一紧,上前几步将妹妹的手拉开,再握着她的手一起覆到言天的手背上,问道:“爹,不管什么事,我们都一起解决。”
    小白看了看,伸手将欲要凑热闹的宝世子拉住,梅之白和王宸是明事之人,早在看到院内情况时便没想进去,四人保持着沉默回到了湖边的亭子。
    之前在喝酒的那个人,还在喝酒,他们也只能继续喝酒。
    言天看着一双儿女,眼角忽然有一串晶莹滑下,言致忽然慌了,哑着声音问道:“是不是……和娘亲有关?是不是?”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还能有任何事叫言天流泪。
    言晔眸色一沉,笑容缓缓消失,院内瞬间压抑起来,连那些灰尘都不敢再妄动了。
    他们在院内站了很久,言天也没有说话,言致最先回神,收敛了外漏的情绪,一手拉着兄长一手拉着父亲,走到屋内坐下,将他们都按在了圈椅上,她才慢慢抠开言天紧握的手,那里有团纸已被汗水浸湿,墨色晕开变了样。
    言天没有阻止,她便慢慢将那张纸展开,眼前似乎被什么蒙住了,半晌才看清,“这是从何处来的消息?”
    “今日出宫时,陛下给的。”
    言致握拳又放开,连续几次以后将那张纸给了言晔,说道:“哥哥看看,承擎五年,建州云氏祖宅连发数道急信入京,信中提及娘亲身世。于此,我们不是早便有所猜测吗?陛下这消息也不过是给我们做了个印证,我真正在意的是云家原是想偷偷带走娘亲,欲从她身上挖出江氏一族留下的传家之宝,呵,江家能有什么传家之宝,不过一把惊鸿剑一本印在娘亲脑子里的剑谱罢了。”
    言晔也已内敛了情绪,将那张纸缓缓地悠悠地撕成了碎片,语带嘲讽地说道:“究竟是云贵妃独自做出与家族不同的决定,还是云家族中出了两个决策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与云氏之仇不共戴天。”
    言致扣着指头,听着哥哥话语间的凶狠,看着爹爹不言不语,眼中毫不掩饰的嗜血之色,微微一笑,看向门外,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眼眶红透,但她笑容越发灿烂,自信而傲气不掩,“所有参与谋害娘亲的人,我必手刃之,挫骨扬灰,终有一日我要灭云氏,以祭江家上下数百口在天之灵。”
    言晔起身,抱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按到胸口,温声说道:“会有这一日的,我们一定能为娘报仇。那么阿草,这就交给你了,哥哥相信阿草一定会将那些人一个个全都揪出来的,届时,我们一起,把他们挫骨扬灰,一个都不放过。”
    “嗯。”
    言天坐在上首,看着抱在一起的一双儿女,笑不出来,却也没了方才那样仿佛要撕裂了心的疼痛。
    若当年,她只是被带走,该有多好,他还能将她找回来。
    轻音在门外停了一会儿,挥手让侍女退下,轻轻敲了两下门,让屋内的三人都看向了她,才说道:“我让人煮了点山药羹,听说你们都在爹这里,便全端了过来,夜间喝一些,晚上会好睡点。”
    言致推开哥哥,一步跳到轻音身边,笑道:“嫂嫂给哥哥喝吧,我还要回去喝酒呢,走了。”
    轻音看着她欢快地背影,脑子里却全是她方才笑着流泪的样子,心下有些揪疼,却也无可奈何,将羹汤放下,与言晔对视一瞬,他也笑了笑,轻音眼眶一酸险些哭了出来,连忙转身走了。
    那方亭子里一片沉默,梅之白和宝世子时而会低声说两句,却也不会太大声,他们与言致是真的太熟悉,甚至远在言致之前,他们就猜到了定王那般样子是因何,只可能有那么一个缘由。
    而那个唯一的缘由,是阿草的噩梦。
    言致还没走到亭子,就被文舒急忙拦了下来,“郡主,建州来人。”
    “还是那人?”
    “是。”
    言致顿住脚步,想了想还是提步继续往前,说道:“将人带到亭子那边,我在那儿等着,再叫个人去宁萱院将王爷和世子请过来。”
    “是。”
    言致到得亭子里,直白地与王宸说道:“我有些事,宝哥哥你与王宸先去歇了吧。”
    宝世子明白,有些事言致刻意不将他扯进来,他也领情,王宸识趣而聪明,当即笑了笑跟着宝世子走了。
    等言致坐到了他身边,梅之白才问道:“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回道:“且等一会儿,有个人从建州来。”
    梅之白了然,与她倒了半杯酒,静心等着。
    倒是那个今晚不曾发一言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看着言致,目光并不如何锐利,甚至平静淡然得很,却叫她无法忽视,他说:“林寒柯半月前开始调查承擎五年旧事,有意将定王调出京都,祁俊轩应是要有大动作,我昨日已告知千允多加注意,今晚之事,未必不是他们所为。”
    他的意思是说爹爹今日得到那消息乃是出自林寒柯之手,意为将爹调出京都,往哪里?建州吗?
    “可那消息只提及我娘之死乃是云氏因我娘身世而为,虽身世之秘是建州云氏祖宅传入京都,但我爹并不会因此而贸然离京,以林寒柯的心思不可能会出这么浅显无用的招才对。”
    李原看着她,首次欲言又止,而后微微偏了头看向湖中她的居处,轻声道:“因为他要等你们自己去查,方能令定王深信不疑。”
    言致了解他,他如此说便是已经知晓了,于是问道:“是什么?”
    “云氏于建州城外有一别院,名忆宣宁,院中似乎有不少江氏旧人被囚,这些年仍在陆续增加,据传,似有当年江家嫡长子江宣安的下落。”
    言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有一声奇怪的碎裂声,回身一看,竟是父兄二人未控制住浑身气劲,而将地下石板俱震裂了……言致在回身这一瞬也懂了他短短几十个字所含的意思。
    江宣宁是娘亲的本名,忆宣宁之意不言而喻。
    江宣安是娘亲的嫡亲兄长,再加上江氏旧人被囚多年。
    这三个消息足以让爹不顾朝局而远赴建州,足够了。
    也足够将言家父子三人的怒火点燃到想要此刻便将云氏覆灭的程度。
    梅之白起身,一手按到言致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一边对着亭外的言家父子说道:“这些消息都是林寒柯刻意放出来的,虚实未知,不必尽信,还得细查,王爷与清珏先进来坐,阿草还有另一事要说。”
    李原一直看着言致,看着她慢慢回复平静,就像那些年看着她从浑身外露的悲凉仇怨慢慢变得爱笑肆意一样。
    他眼帘半遮,遮住了眼底翻飞的暗涌,没有再说话。
    恰在此时,文舒领着人来了,言家父子三人便也只能压下心中思绪。
    言致挥了挥手,文舒屈膝福身退下,亭内所有人都看向那个风尘仆仆的青年,言致和他见过一次,便招手说道:“周勤,半年未见,此次所为何事?”
    周勤进到亭子中,抱拳行礼,将手中信递给言致,回道:“郎君请郡主尽快决断。”
    言致展信逐字逐句看了,越看眉心越紧,她将信递给言天,问道:“阳渊如今在建州情况如何,云氏可曾怀疑过他?”
    “郎君的来历并无任何问题,如今与云氏也有一二交际,故而才能得到这一消息。”
    言致沉吟,等着他们轮着将那封信看完,才说道:“按阳渊所说,建州境内十有四五青壮不知去向,建州人口约四十万,青壮少说也有二十万,也就是说建州有十万左右的青壮不知去向,能去搞什么了?建州卫就有一万余人,再有十万余不知踪影的青壮,云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她所言不错,确实昭然若揭,区区云氏掌一建州之地,竟有了十余万军队,云氏筹谋多年,这支军队的战力不可小觑。
    亭内诸人竞相对视,一时竟拿不出处置之法。
    李原抬头,看向周勤,问道:“你家郎君以为,云家军队战力何如?”
    “郎君不知武艺军事,无法判断,但以小人之见,只建州卫便军纪严明,身强体壮,另十万不知藏于何处,但必不会比建州卫弱。”
    他点头,摩挲了一下酒杯才道:“今日我有两件事要告知你们,其一方才已说了,其二……去看看千允可到了。”
    扫了一眼亭内,公输白认命地起身,提气往门口去了。
    而后他便顶着众人的视线,怡然自得地喝酒,仿佛感觉不到气氛的压抑和他们的紧张。
    言天慢慢收了视线,有时候他真的很怀疑此人的年岁,怎么可以比大多中年甚至老年之人还要沉稳,丝毫没有少年人的意气,分明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罢了。
    梅之白和言晔也低头摆弄着酒杯不再看他,还盯着他的言致便很突兀了,但她自己并未察觉,被他盯着那人也不作任何反应,仿若未觉,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知道。
    千允与小白一路急行而来,千允仍风姿不减,深夜里一身白衣比月华还要雪白,却不会叫人觉得似鬼怪,只觉得看到仙人。
    “公子”
    言天三人皆起身以示尊重,等他落座了才又坐下,唯李原一人在千允坐到他身侧以后才抬头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言致将那封信放到千允手上,说道:“李尚书请你来的?你先看看这个,而后,他还有话要说。”
    千允点头,应道:“我本要睡下,瓴之命木头请我过府,我且看着,瓴之有何话说罢。”
    众人都看着他,他仍如往常一样平静而淡然地说道:“周勤言建州卫战力不弱,战力如何我不予评判,我要说的,是建州云家军队的兵器配备,建州境内,有三处以上铁矿已被开采完,建州城外登虚山十年之内树木尽秃,建州卫的兵器之精良,还在御州卫之上,比之西山大军,也不差多少,所差的不过是见过血的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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