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致斜靠在榻上,看着走进的兄长,说道:“忠武将军有礼。”
    言晔笑着看她一眼,从她手边的盘子里拿了粒果子,说道:“显先生告御状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这不是怕万一被那些人揪到了把柄说是咱们刻意诬陷嘛,你们的反应越真实,云家人就越难及时反应过来啊。”
    言晔无言以对,转而说道:“你是打从何处知晓此事的?祖父都不知道的事情,显先生不可能告诉你才对。”
    言致挑眉一笑,眉眼流转间,跳跃的是无边自信,“幼时,显先生常摸着我的头无意地喊灵儿,我心中记下了这件事,之前回过一次京都,没见到爷爷,见到了去上坟祭拜的显先生,我灌了他一些酒,就套了话,那时,我便想着要给他报这个仇,与他们提起时,千允定了这个方式,虽说不能撬动云家根基,云琏是可以拿下的,再运作运作,总能给云家狠狠一击,对祁俊轩来说,这也是一大损失了,枢密使这个要职我们拿到手,又废了云家的名声,以祁俊轩的行事,可能会亲手把云琏解决了,这多好啊,让他们自己解决了自己。”
    “你想得倒是容易,万一云家不按你的思路走呢?科举舞弊虽是重事,可显先生当真有那么确凿的证据吗?二十六年的时间,什么样的证据能够确实定下罪来?”
    言致转头,直直盯着言晔的眼睛看,看得他心底有些发毛,才听到她说:“哥哥你怎么这么聪明呢,证据,上哪儿找证据啊,就拿那个小院来说,我查了,早就不在云琏名下了,没有证据的,可那又如何呢?云家相信我们有就够了。”
    此话一落,言晔面露惊讶,稍许就镇定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原以为只有你爱兵行险招,没想到公子也是这样的人,云琏自己肯定是知道没有任何证据的,可云琏现在在公子手中,云家人对公子和李侍郎的行事了解颇深,加上最近的弹劾条条件件都是有着实在证据的,他们已经打从心里相信你们手中是确实有证据的,也许,云老爷子还认为你们之所以不在朝堂对峙是想要将云家一起拉下水呢。”
    “哈哈哈哈,这可不是我的想法,也不是千允的,是李原,咱们那位可与公子比肩的状元侍郎,他对人心人性的掌握,堪比老和尚对佛法的理解。”
    这什么比喻?
    言晔瞥了一眼言语中毫无敬意的妹妹,心中为诤言大师感到无奈,同时也有些震惊,这是李原那个看起来有些木讷严谨的人的主意吗?
    千允,李原,还有新科进士们,阿草到底是如何让这些人愿意同她一起为大祁如此付出的?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可从她五岁以后,他再也不能真正地了解她,想想,其实很难受啊。
    “啊,你回来了,也就是说这件事,开始流传了,哥我先出去了啊,我要去赶紧地添上几根柴去。”
    言晔微笑点头,看着她离开后,独自一人在清嘉小筑的回廊站了很久,然后也出了门,去的方向,是逍遥王府。
    仍旧是九楼,仍旧是那雅间,言致推门而入,屋内有三个人在,梅之白,沈仲廉和宝世子,宝世子想来无所适事,梅之白二人现在在翰林院闲待着,没有那个上朝的品级,平日也没什么事可做,近来三人倒是越走越近。
    梅之白正在走棋谱,沈仲廉看得津津有味,宝世子一个人晃荡着,吃颗果子丢个果皮,也玩得不亦乐乎。
    言致进来,三人都抬头看向她,目光不尽相同,却都有种你怎么才来的感觉。
    言致摸摸鼻头,笑着坐下,看了眼棋盘上黑白相间难分胜负的棋子,说道:“不知可否有幸同梅三元手谈一局?”
    梅之白回道“陪我一续?”
    “可以。”
    梅之白原以为和言致走,中盘已过,走出来的棋路应该和棋谱相差无几才对,却不想言致的棋路全然不同,她不防守,只有步步紧逼的进攻,每一手,目的都是要拿下他的子。
    梅之白一瞬有些手忙脚乱,等他镇定下来,言致就开始落于下风了。
    宝世子早就围了过来,见状说道:“阿草你这不行啊,这么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怎么可能斗得过梅之白这只狐狸。”
    言致依然故我,然后在败局已定时推了棋,笑道:“我就试试,果然行事还是要多思虑,不然很容易就全盘皆输的。”
    梅之白点头,一颗一颗收拢棋子,宝世子翻了个白眼,说道:“输了就是输了,少找这些借口,话说,这事儿可起来了,咱们开始?”
    言致伸手勾下宝世子的脖子,语气很重,面色严肃地说道:“宝哥哥,自己小心,一定要小心,千万小心。”
    宝世子一副被勒得快喘不过气了的表情,双手扒着她的手臂,说道:“知道知道,京都一霸那是白叫的吗?开玩笑,整个京都我想干点儿什么,谁也别想查到本世子头上来,你就放心好了,不恶心死云家,我就不是宝世子。”
    “得嘞,我相信你。”
    宝世子满意地去找自己的朋友们去了,言致看向梅之白,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初来乍到,可以吗?”
    梅之白扬眉一笑,比宝世子内敛,却并不亚于他的自信,“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吗?我和这个案子并无任何牵连,谁也想不到我是为针对云家,其实我亦有私心,我也是会试殿试一举成名,如此作为,正好能让人看到我是实实在在凭借才学考出三元及第的,再说,这样一次壮举,身为读书人,谁不对我增上三分赞赏?借此机会,我也能同御州学子大儒打一打交道,于我的仕途,那更是有利。”
    言致知道他是刻意地,却还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心中不无感动,话语里并不多说,“虽说这些人大多与三大世家势同水火,可还是免不了有蛇鼠之辈,你也小心。”
    “宝世子你都能相信?还不相信我?”
    沈仲廉一直没说话,这时却郑重地说道:“阿草你放心,之白可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我呢。”
    目送二人离开后,言致独自一人笑了起来,很满足,很高兴,她能与他们相遇。
    没过几日,言致接到了西王府新桃宴的帖子,文摇递给言致的时候,也是疑惑不已,如今满京都都在议论云家科举舞弊的事,西王作为云家的外甥,怎么还会办这个宴席?
    言致摇了摇帖子,笑道:“祁俊轩嘛,伪君子,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呢,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泰然自若,若查出云琏不是舞弊,那自然最好,他什么都好,若是,他如此作为才能证明自己与科举舞弊这种事毫无关联,心中也没有任何心虚。”
    文摇摇头浅笑,对于这些人心算计感到讽刺,若真是实实在在的贤王,怎么还需要这种伎俩?说到底不过是真如郡主所言了,伪君子。
    “不过还是要去看看的,我很想知道西王妃是怎样一个人,是怎么和祁俊轩伉俪情深的。”
    文摇抬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言致,她总觉得郡主语气有些恶劣,像是看了什么很大的笑话,但是没人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样子。
    西王府门前,言致跳下随雯的马车,转身把她也牵了下来,双目对视间,随雯看懂了她目中的意思。
    “西王妃是个苦命人,她和西王成亲的时间还没那个寒柯来京时间长。”
    这是随雯在她耳边低声所说,言致知道随雯是告诉她不能为难西王妃,言致笑着回道:“我像那么傻吗?我只是很好奇,祁俊轩那个伪君子是怎么骗过文县伯府,怎么骗过这整个京都的。”
    说话间,已经有大丫鬟领着软轿来接人,言致看了眼封闭的软轿,拉着随雯就走。
    新桃宴的地点在后院一处荷花池边,赏新荷品新桃,虽说不是一体,却也别有味道,随雯说道:“这荷花池看似精致,却也太过匠气,不如你的,倒是西王府的新桃,确实值得一品,这原是文县伯府的庄子上才有的桃林,年年京中都抢购一空,后来给西王妃陪嫁,去年今年都有这新桃可品,倒是好事。”
    “雯姐姐也好这口腹之欲?”
    “这你就不知了,我好一切美好之物,这新桃自然也算。”
    说话间,二人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也不在乎前后,是否上座。
    荷花池边的人看到二人一路进来,原本议论纷纷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这二人的容色太过惊人,她们近来,哪还看得进什么荷花?
    这就是那些夫人举办宴席少请随雯的缘故了,有她在,谁还看得到自家的娘子?随雯今年十七了,若非她头上只有一个祖父,可能要多留几年,随家的门槛早就该被踏破了,一个有第一才女之名且独自撑起太傅府后院,照料祖父的娘子,那可是非常适合作为当家主母的。
    至于言致,她虽生得惊艳,可回京晚是一,性格乖张是二,加上她喜红衣却偏爱穿墨色青色的男式外衫,从未是那些夫人们挑选儿媳的选择。
    一瞬的静默,忽然一串清脆的笑声传来,一抹怡人的浅绿忽然出现在那两人身边,有人记得,这又是一个美人,宋府新晋的宋四娘。
    “宋夫人不来?”
    “娘说她胃口不大好就不来了,我想着你要来所以来看看。”
    言致明白宋夫人哪是胃口不好,她那种正经的书香人家哪里见得科举舞弊之人?没看到席中并没有那些诗书传家的人吗?连晋王妃都没来,可见这件事对读书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
    西王妃一身正红色的衣衫,挽着垂髻,插着几支金镶玉步摇,王妃的雍容华贵是丝毫不缺的,只是她今年还不到二十,这样的妆容,太老气,反而显得不太真实。
    她看似亲切的安置了言致三人,又亲手摆了一叠用桃子做的糕点,这才转向其他人,言致清楚地看到她在林寒柯身前挺了挺背脊,不太刻意,却也让言致眼睛一亮。
    这是知道的?
    那祁俊轩是怎么让西王妃忍下来的?
    想着,言致拿了桌上本是作为展示并不会吃的一个很漂亮的桃啃了一口,很大的一口,味道确实很好,非常值得为它办一场宴席。
    “粗鲁,莽夫就是莽夫,如此没有仪态,也不知王妃姐姐何苦请这样的人来,白白倒人胃口。”
    尖酸,而又刻薄恶毒,这样刺耳的声音突然在还算是其乐融融的席间忽然一静,众人看向发声之地,那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一身藕荷色衣衫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她斜睨着言致,一副看不得的样子。
    言致眨了眨眼,又啃了一口桃,然后看向随雯,说道:“雯姐姐,有人说我粗鲁?这是什么人啊。”
    这么委屈的语气,随雯听得很想笑,但她端着一张清冷的脸,凤眼挑起,直直看向那个女子,语气也很冷,“你粗鲁与否暂且不说,可这倒人胃口一事,我想那些连才学都要作假,科举舞弊也就罢了,连一岁稚儿都不能放过的人来得更让人倒胃口。”
    那个女子怒极而起,手指指着随雯,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言致刚好啃完桃,转了转桃核,手腕一抖,众人只听见那个女子一声凄厉的尖叫就捂着手瞪着言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你再把手这样指着我,下次废的就不是一根手指了。”言致起身理了理衣裳,背手看向众人,“我言致就是粗人,那又如何?碍着你什么了?我也猜到你什么人了,云家的人?呵,蛇鼠一家,科举舞弊才学做假,想来养出你这种女儿也不足为奇,只是我很好奇,云琏科举舞弊难道并非只此一例,而是你云家人常为之事吧?我想想啊,听说每年都有不少原本应该榜上有名最后名落孙山,后来还成了云家幕僚的人吧,啧啧啧,真是令人心惊胆战,读书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呢?”
    她很傲,但是语气很轻,于是,很入人心。
    不少人都想起近几日京都甚嚣尘上的流言,云家每届科举都有十来人榜上有名,每届都有,纵使云家再如何枝繁叶茂,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多的有才之人,加上云琏舞弊,谋才还害命的事,谁都得怀疑一下云家人是否常年凭借权势压迫贫寒学子,进而获得进士名额。
    那个女子,也就是出身云氏的西王侧妃,听闻此言,再看众人那惊疑地眼神,直接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言致冷笑两声,看着西王妃脸色平常的让人送忽然得病的云侧妃回去,言致摆了衣袖,拉起随雯和轻音,说道:“既然此处不欢迎我,那就告辞了。”
    西王妃福身半礼,没有任何异议地送了三人离开,轻音上马车前还回头看了一眼西王妃。
    宋府的马车跟在后面,言致三人一起坐在随雯的马车里。
    轻音沉默,言致看出她有事在想,就和随雯对视一眼,静静等着不再说话。
    “素安,方才那个云侧妃附近都是西王府的侧妃侍妾吗?”
    素安是随雯的字,言致并不叫,轻音觉得很好,所以很喜欢。
    随雯点头应道:“都是。”
    轻音沉吟了一下,面色有些绯红地说道:“西王妃,那个云侧妃,还有其他那些侧妃侍妾,全是完璧之身。”
    言致诧异地睁大眼,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居然是真情实意啊。”
    随雯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抬头很认真地看着言致,非常认真地说道:“阿草,你需要重新评判祁俊轩这个人,轻音这样的眼力,宫中或者勋贵府中有经验的嬷嬷都有,为什么没人说没人发现,虽说文县伯府并无实权,可那些侧妃的家世都不低,不该这么忍让的,这样的手段,你要谨慎当心。”
    言致点头,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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