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致是在军中喝烈酒的人,这点果子酒,自然是来者不拒,杯杯一口干,这般做派,有人看了觉得真性情,自也有人看了觉得粗鄙不堪。
    莺儿见她一杯一杯不断,便好奇的也想喝,却不想她拦了下来,说道:“这是酒,你可喝不得。”
    “是啊,小郡主,这酒啊女孩家还是别碰的好,可不是谁都像那些粗鄙的蛮人一样的。”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影射意味。
    玉杳柳眉一挑,便要呵斥,却不料言致看了她一眼,而后不慌不忙的接着倒了一杯酒,说道:“莺儿,你知道为什么边疆的将士都要喝酒吗?”
    “不知道。”
    缓缓抿一口酒,言致微微侧身,然后扬起眉毛,桃花眼熠熠发光看向说话的那个人,说道:“因为穿不暖啊,边塞苦寒,到了冬天比京都要冷上数倍,可是将士们的衣裳还是薄得很,所以就要喝酒,因为喝酒可以暖身子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进屋呢?”
    “傻丫头,因为我们要守卫国门啊,如果我们进屋了,北方的坏人就会闯进来,会抢了你的衣服粮食,让你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儿还不给你饭吃。”
    她说得轻巧,但在场不少都是成人,谁不知道如果没有守卫边塞的将士,他们的境遇绝对比言致所说要凄惨数万倍。
    莺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都是外祖父的错,他为什么不多给将士们发衣服?”
    殿中诸人惊慌失色,就连玉鸢都是一惊,恨不得缝上女儿的嘴。
    言致却朗声笑道:“莺儿,这不是你外祖父的错,你要知道,这整个天下都是外祖父在管,他很忙,所以就会把事情分担给下面的官员去做,可有些人明明领着你外祖父发的俸禄,拿了买衣裳的钱却装到自己的袋子里,然后告诉你外祖父他买了,外祖父住在这四方的宫里,他怎么知道那些人说没说真话啊?”
    “我知道我知道,这些人就是爹说的贪官污吏对不对?”
    “对!莺儿,姑姑再教你几个词儿,跟贪官污吏一个意思,来跟姑姑念啊,见利忘义,见钱眼开,恬不知耻,寡廉鲜耻,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言致一口气念完,莺儿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姑姑你太快了,莺儿没听清。”
    勾唇浅笑,她说道:“没听清就算了,都不是好的,不学也罢,改日姑姑教你好的。”
    她这厢教与学一片欢乐,殿内却弥漫着一层极低的气压,不少官员眷属都低下了头,满脸冷汗。
    只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
    讥讽言致的那位小娘子更是满脸通红话都不敢再说,皇后扫了一眼,心中冷笑,居然是兵部钱尚书家的孙女。
    真是自己找死。
    但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不可能放任气氛继续下去,就拉了几位高位的宗妇谈起了京都的趣事,把这件事拉了过去。
    此时隐隐听到墙另一边的正殿传来诵声,熟悉的人更是听出了是吴进的声音。
    正殿之上,吴进站在皇帝身边,双手交握于腹,如背书一般诵着言家人在边塞的战绩,大小战役皆不错漏,连言致第一次上战场就杀敌五十二都没漏下。
    随着时间过去,殿中官员的面色就愈加凝重,歌舞已经退下,他们手中的酒杯也都摆了下去。
    这只是在论功,却能从歼灭的敌人数量上窥见战争的凶恶,而且,不过是七年不到,发生的战役也太多了,多到天色已经渐黑了,还只到了承擎十年。
    等到吴进终于诵完,他都差点站不稳了。
    皇帝抬起酒杯,站起来,对着言天拱手,说道:“鸿启,辛苦了,朕代这个国家代黎民百姓谢谢你。”
    言天原也在回想这几年打的大大小小的仗,吴进收声他也回过神,见皇帝此举,自然惊惶,连忙起身,道:“臣承受不起陛下如此大礼,这都是臣应当做的。”
    “你当得起,来,干了这杯酒。”
    “是。”
    二人将将坐下,皇帝正欲说话,却听得一人道:“千允不胜酒力且抱病在身,故而以茶代酒,敬将军,将军,辛苦了。”
    言天转头,只见一着月白衣衫罩同色狐毛大氅,头插碧玉簪的男子面容含笑正端着茶杯看着他。
    心下惊叹。
    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千允,俊眉修眼,挺鼻薄唇,面白如雪,通身一股似雪一般的书生气质,干净得好像是最高的雪山上从未染红尘的雪莲,又像是最深的幽谷里静静绽放的兰花。
    言晔见父亲似是失了神,轻声说道:“爹,公子的茶快冷了。”
    “不辛苦不辛苦。”话落一饮而尽。
    言晔眉梢一跳,父亲这反应怎么像是女儿家见了心上人似的。
    皇帝敬了酒,最尊贵的公子敬了酒,余下的人只好同举杯共同道:“将军辛苦了。”
    言天举杯回应:“诸君同苦同苦。”
    皇帝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千允都浅浅勾了唇,言晔本就面容带笑并看不出什么,可心中却不免为这句话喝彩。
    一群大腹便便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有人说道:“愿日后能与将军同苦,再敬将军与少将军。”
    一语惊起千层浪,说话的人霎时成了大殿视线最集中的地方。
    那个穿着依旧单薄面容仍旧普通的年轻官员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自己的官袍,正正经经的行了一个礼,执杯望着言天。
    听闻此言,言天心中也是大惊,方才他那话确实脱口而出,说完才知哪里不对,可居然有人如此一本正经的回应了,他心中也不免叹道。
    无论能否做到,能说出这般话,有这般想法也值得一赞。
    见那人年纪轻轻却能列这样的宴席之上,便知这是谁了。
    言天示意儿子给自己满上,起身回礼道:“李侍郎年轻有为,这杯酒,当我敬你,干。”
    “好。”
    这般融洽的氛围似乎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身上,让他们愈发无地自容,也坚定了很多人心中图谋已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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