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载阳,日中则昃。
    金轮西移,正午悄过。
    院里剑器痕迹上的雪,被薄薄融化一层。
    雪水耀着金色日光,潋滟璀璨。
    却刺得人眼鼻发酸。
    皇后步出昏暗宫殿,抬起右手遮住灿阳,也注意到一旁坑坑洼洼的醒目剑痕。
    「这还是你小前儿练剑时留下的,那时你才这么高。母后记得师傅还夸奖你天赋……」
    「闭嘴。」
    泫宸魈未回头,冷漠开口。
    出了惠德宫大门,皇后回身瞧这自己住了将近半辈子的宫殿,竟生出些不舍。
    杵在门口望了许久。
    她才缓缓坐在轿上。
    「遣人将殿内打扫干净,焚香熏草,去去晦气。」
    泫宸魈吩咐一句,也一同坐进轿子。
    侍卫跪地应令:「是,清凛王殿下!」
    「清凛王?!」
    皇后对这称谓煞是诧异,耐不住惊疑。
    马车缓缓而行,泫宸魈瞧她那模样只觉心烦,索性靠在轿壁闭目凝声。
    若不是怕出岔子,他定要骑马而行!与她相处的每时每刻……
    只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哈哈哈……我真是纳了闷儿了!这风水清到底哪里好?!你竟为了她连太子的资格都放弃了?!」
    皇后笑中含泪,发疯般地嘲笑起来。
    泫宸魈仍旧默不作声。
    双拳攥紧,眉心瞬拧。
    见他这副模样,皇后如一拳砸在棉絮团,憋懑至极!
    「那小丫头既敢装病唬我,没准儿也未拿出真心待你!现如今你封了王,或许她就转投进泫宸煜的怀抱!哈哈哈!我看她一口一个三哥可是叫得亲热得很!」
    骤时!泫宸魈张开双眸!
    铁钳般的大手扣住皇后脖颈,将她狠狠抵在轿壁!
    脖上力道千钧!瞬时封闭气道!
    皇后双眼直翻白,连抬手挣扎的力气也尽数散去。
    「若不是大局为重,我自西北回来便第一个虐杀你!欺负我的小姑娘,通通都要死!」
    泫宸魈嗓音冽寒浸髓,令皇后毛骨悚然。
    脖颈上的力度仍在加重,窒息感奔涌着向她不断袭去!意识也愈发模糊。
    混沌中,皇后耳边再次传来他的声音,犹如从地狱破土钻出的恶鬼,成为她漆夜内最恐惧的噩梦。
    「我若再听到你诋毁她半字,就算死,我也会将溟幽国变成仅剩死气的幽冥之地。你不信,可以一试。」
    「咳咳咳咳咳……」
    泫宸魈终于送手,空气才从四面八方猛地灌入肺中,呛得皇后剧烈咳个不停。
    她的脸被憋得通红,眼底也开始渗出血丝。
    之后,皇后再不敢吭半声。
    只得默默用手轻抚脖颈,望能缓解疼痛。
    大耀境内祁雾山脚。
    一路无言,马车终于缓缓停落。
    不远处候着溟幽国士兵队列,阵仗大得很。
    为首一名满是苍发的八旬老人,佝腰拄拐,需得由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皇后回头瞧了眼面寒眸锐的泫宸魈,便向着那边缓缓走去。
    「茵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名老人热泪盈眶颤声而语。
    哆哆嗦嗦抬起双臂,拉住皇后的手拍了拍。
    皇后也用帕子蘸去泪滴,哽咽轻唤:「爹……女儿回家了。」
    父女二人温叙片时。
    老人慢吞吞
    又近前走了几步,直到看清泫宸魈的模样,「你是魈儿啊……我是你外祖父啊魈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本王此行目的达成,告辞。」
    泫宸魈不予理会,转身回走。
    「嗖!」
    破空之响擦耳而过!
    一柄长戟疾速掷来!准准插在泫宸魈脚前,挡住去路。
    裴刈带头拔出佩刀!
    「铿铿铿……」
    「大胆!竟敢对我大耀清凛王殿下不敬!」
    掷戟之人乃为首骑马之人。
    他翻身下马,先是用个眼色叫下人将苍发老人扶回轿中,才上前捋着胡须蔑视道:「清凛王?!本王可是他亲舅舅!」
    此人是皇后徐静茵的唯一弟弟,徐桦鼎。
    乃溟幽国政樽王,也是当朝国君的表弟。
    相传,他生性好战,狂妄难驯,精通排兵布阵与各类军法。
    是溟幽国的常胜将军。
    怕也只有风水浚的名号能与他拼一拼!
    所以他自然对面前这位小外甥的冷漠态度,甚为不满!
    泫宸魈取了地上插着的长戟,回身投掷。
    徐桦鼎单掌相接!
    被这力道蹭地掌心灼热。
    「小外甥!看来舅舅还小瞧了你!」
    徐桦鼎哈哈一笑,将戟尖指向他眉心,「如此好的身手留在大耀太可惜!不如你也随我们回溟幽国吧!」
    泫宸魈距戟尖不过寸余,却连眼都未眨一下,只冷冷回应:「我的母亲是大耀姝妃娘娘,我的父皇是大耀皇帝。我与你们,是敌人。」
    「你这臭小子……」
    「桦鼎!你给我回来!!!」
    徐桦鼎刚要起势攻击,那苍发老人从轿中发出声怒喝。
    他只得收了兵器,眼神狠戾,「好,大耀清凛王!我们下次再见,许是在战场上!」
    「不。」泫宸魈转身欲回行,侧头寒语:「是你在我剑下。」
    「你!!!」
    徐桦鼎气得眼眶猩红,旋即又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到底流着我徐家的血!你这小子狂得狠!本王喜欢!!哈哈哈哈哈……」
    一行近月余,皇后徐静茵终于回到溟幽国家中。
    还未等回屋休息片刻,她便被爹带到徐家祠堂。
    祠堂梵音袅袅,香氲缭绕,牌位林立。
    甚是庄严净穆。
    老人颤巍巍抬臂示意随侍退下,躬身缓步挪蹭至蒲团边,跪于垫上。
    光是这般再寻常不过的下跪动作,老人也缓和半晌,才拾起拐杖将旁边的蒲团远远推走,苍声喝厉:
    「徐静茵!今日当着我徐家老祖宗与各位先辈的牌位,忏悔你的罪行!」
    她想辩驳几句,却从那浑浊端肃的目光中瞧不出丝许余地,只得跪在冰凉坚硬的青冈石地面上,冲牌位磕了三个头。
    「静茵知错。」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身相孱弱,苍声却如洪钟:
    「想我徐家乃溟幽国开国之族!百余年来,带领百姓共同繁荣!当初若不是老夫身子骨弱,如今国君之位便是我!」
    「毕竟血缘至亲!我作为当朝国君之皇叔,于国更应出心出力!这才遣你去大耀维系二国运力与和平!」
    「你可倒好!为了权力不惜谋害姝儿!还将我与魈儿的祖孙关系生生斩断!」
    老人越讲越气。
    只能牢牢攥住拐杖拄向地面,才能维持跪地姿势。
    见他激动地大口喘气,身子比方才抖得更甚,徐静茵忙跪挪到旁边
    为他顺气。
    「爹!女儿只是不想屈居人之下!当初女儿也有心上人!是您活生生拆散我们,将我送去大耀和亲!既然我失去爱情,难道还不能拼一把获得权力吗!」
    「生在皇族!身不由己!当时我溟幽哪有适龄皇室女子?!唯有你啊!茵儿!」
    「呵……」
    徐静茵瘫坐回地面,眼神空洞。
    「所以,我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我为自己的前程谋划出路有错吗?!」
    「谋划出路无错!」老人用拐杖重击地面,发出砰砰巨响,「错的是你弑妹杀女!姝儿何辜?你的亲女儿何辜?魈儿又何辜啊!!!」
    徐静茵刚要继续反驳。
    胸腹间却霎时如被火灼刀割!疼得她无法呼吸,只能赶紧用双手死死按住。
    「茵儿?!」
    老人一激动丢了拐杖想要去扶她,却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奴仆发现二人时。
    徐静茵七窍流血,双目圆睁,彻底失去生息。
    而老人的身子也冰凉僵硬,侧卧着挨在女儿身边,死不瞑目。
    牌位前的桌案上烛火荧荧,忽闪忽明。
    晃得一座座灵牌似有生命般,闪耀着异样光彩。
    如是这般。
    在老祖宗与众先辈的「注视下」。
    父女二人的生命走到尽头。
    徐桦鼎几乎是连滚带爬进了屋,跪在他们尸首旁哀嚎:
    「爹!!!长姐!!!」
    痛哭流涕好半晌,他的双眼哭肿,额头也磕破了皮。
    滞神思量片时,徐桦鼎唤来亲卫。
    「立马准备丧礼!还有……」
    「给本王去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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