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真的没……”
    方永南如实回答,之后将那夜的全部细节,与“阎王”交代一遍。当听到风水清给他颗“强身健体”之药时,泫宸魈眸子霎时凛厉。
    吓得方永南赶紧解释,自己在服药后,浑身无力,疲软劳累,应是……
    尽绝人道之药。
    闻言,泫宸魈笑出声。
    我的小姑娘,很勇敢。
    方永南讲完后,他酸酸提着的心,终于缓缓而落。我的小姑娘,自己都舍不得惹哭。
    若当真被这人渣吓哭。
    生不如死,都是便宜了他。
    方永南被拖出营帐时,浑身上下无一处完整皮肤。
    眼被戳瞎,唇鼻被挖平。
    就连嘴角痦子,都被搅烂成了个血洞。
    身下,插着仅剩刀柄的匕首。
    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即使这般,他仍旧未断气,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着,感受身上的每一处痛苦。口中反反复复呢喃:“我错了……我是垃圾……我是人渣……我错了……我猪狗不如……我令人作呕……”
    最后,他被丢进深林。
    因天气渐寒,觅食愈发艰难的野狼,将他布满鲜血的躯体,叼拖着回了洞穴。
    方永南大脑被痛得一片空白,耳畔尽是野狼撕扯肉块之声,身子每被撕咬地晃动一下,剧痛便会入骨十分。
    他眼前的黑暗无穷无尽,似为眼角的烂肉部位有液体向下蜿蜒,许是鲜红之泪,抑或是即将流干的血。
    意识渐渐模糊,凌傲曾对他所讲那句话,久久挥之不去,萦绕于心:“你最好对我家主子客气点,否则我怕你求死之时,哭得太难看。”
    ……
    趁主子率军出征,刃血偷偷将泫宸魈桌案上的书信翻了个遍。
    呼……还好。
    三皇子殿下未在信中提到郡主……
    不小心看到我的屁股蛋!
    刃血长长呼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这事儿要让主子知道,非得割掉我的屁屁不可!
    想着,他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揉了揉屁股。
    “恭迎主帅回营!”
    帐外传进士兵恭敬行礼之音,刃血起身,随手取了件泫宸魈的衣袍。打算与他交代几句,便快速赶回皇城。
    泫宸魈掀开帐帘,金色战甲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雪。就连他的长睫,也染上些许白霜。
    “主子!您回来了,恰好我正要回皇城。再带一件您的衣服给郡主吧!上次那件弄脏了。”
    泫宸魈取下铠甲,坐在太师椅上。
    瞧着被自己从头上拨落的雪花,有些恍惚。
    “主子?我走了?!”
    见他没反应,刃血又追问一句。
    “等等。”
    泫宸魈吐出两个字,便开始镇纸,伏案。
    不多时,一幅画作于他笔下绘制完成。
    他将画收进画筒,递给刃血。
    “把这个带回去给她。”
    “好啊!”
    刃血笑嘻嘻接过,方才他已看到主子画了什么,不觉心内感慨:还是主子有情调啊!嘿嘿嘿!郡主那个呆头鹅,何时才会这般开窍?
    双手鞠了个礼,刃血一手夹画,一手抱衣,准备离开。
    身后,却传来泫宸魈冷至极寒的声音。
    “你若再拟造她的信,本殿会砍了你双手。”
    瞬时,刃血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连连点头:“主子,我知道了……我不是想让你们近乎近乎嘛……”
    哎……我那点小伎俩终是瞒不过主子……
    待刃血离开后,泫宸魈打开那张皱皱巴巴满是裂痕的信纸。
    或是由于思念情切,起初的他确实以为这信乃小丫头亲笔所书。就在抱着信看了几百次后,泫宸魈终于发现,这封信是拟造的。
    因他见过风水清写自己的名字。
    “清”字,最后一笔横,她会在收笔处微微用力,墨迹很重。
    而那封情信,却并无这点细节。
    一怒之下,他将那封信撕地粉碎。
    转念,又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待回到皇城,让她照着念,也算不错。她念信时,想必小脸蛋,又会变得红扑扑如苹果般可爱吧。
    思至此,泫宸魈取出一精致木盒。
    里面静静躺着一串粉玉手钏。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置于掌心轻轻摩挲。
    战事已接近尾声……
    我的小姑娘。
    很快,我就会平安归来。
    ……
    风水清揉着又酸又胀的膝盖,呼噜呼噜喝着枣茸雪耳羹。
    风麓山知晓方永南之事后,勃然大怒,便罚了她每日在母亲牌位前跪满两个时辰。
    她明白,父亲是担心她。
    那夜情况紧急,若三皇子晚来一步,她可能就会深陷囹圄而无法脱身。
    所以,她乖乖地每日都去跪。
    这会儿刚跪完,风水清感到两只膝盖都已经开始不属于自己。
    “郡主!郡主!嘿嘿嘿我回来了!您想我没?”
    刃血大剌剌地从门外进屋,将手中抱着的衣服丢在一旁,取了画,递给正愁眉苦脸地风水清:“您看看,这是主子为您画的画儿!”
    “你这家伙!又不敲门!你这几日跑去找泫宸魈了?怎么都不打声招呼?还以为你被林宏的余孽给抓去了!你这臭小子!”
    风水清将画拨到一边,继续吃着碗中食物,不想理他。
    皇上知晓林宏与方永南一事后,大发雷霆。下旨将林宏素日交好的大臣通通抓起审问。
    个别有权有势的大臣,见躲不过追责,索性与朝廷撕破脸,动用私兵反抗。
    还好,三皇子殿下早有预料,将他们一网打尽。
    由于凌傲重伤,风水清本想遣刃血去宫内帮助三皇子。却寻了好几天也不见他人影,惹得她焦心灼虑,真以为是被人抓了去。
    “嘿嘿嘿……”刃血挠挠头,心中一热,“郡主!您这么关心我呀!我好感动呀!”
    “你这家伙……总是笑嘻嘻地,哪里像个杀手?”
    风水清瞧他那耸眉欠揍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郡主,您看看呀!这画是主子特意为您画的!”
    刃血上前,将她面前的碗摆到一边,又把画筒塞进她手里。
    这个呆头鹅郡主!怎么瞧着对主子漠不关心似的!哎……这俩人何时才能修成正果,愁啊!真愁!
    风水清瞪了他一眼,只好打开画。
    是一幅墨雪图。
    远处高山绵延起伏,似纵横驰骋于天地间。近处是玉树琼枝,几百座军用营帐整齐排列。
    三两个士兵聚在一起烤火、聊天。他们或笑,或双眸出神,许是思念家人。
    最引人注目地,便是连贯地月的鹅毛大雪。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每一只雪花,都是一点墨迹。
    有圆有扁,有大有小,有规整有杂乱。
    光是看着这幅画,便如身临其境般。
    画作右下方,是泫宸魈的印章,与隽凛锋锐的两行字迹。只是字迹中,渲着浓浓思恋:
    “画见皆我景,唯难绘相思。”
    风水清就这样展着画,愣在原地。
    唯难绘相思?
    这画面中的每一滴墨汁,岂不皆是相思?
    胸口渐渐燃起一团酸痒之火,又痛,又灼。
    那颗深藏在心田的花苞,蕊芯露出了头。似乎从画中飘了朵雪花,浸润在其瓣尖,冰凉润透。
    见观画之人失了反应,刃血会心一笑。
    呆头鹅感动了!
    看看那晶莹小泪光儿,在眼眶滚啊滚!
    嘿嘿嘿……
    “郡主,您慢慢看。我进宫寻三皇子殿下,主子也有信要我交给他!”
    风水清轻点娥首,仔细将画卷好。
    恰逢邬棋雪与丫鬟翠竹从门外步入,她赶紧收起画筒,为她盛了碗枣茸雪耳羹。
    刃血走出府门,被一阵寒风冻得直打冷颤。瞧着路边林立的枯株朽木,表情难得冷漠下来。一年又要过去,那个她……
    究竟在哪里?
    “哎呀……”
    忽然,有人撞在他后背。
    刃血转过身,却霎时愣怔。
    夏樱本想着小姐近几日跪得膝盖疼,正好赶上制冬衣,府内棉絮用得精光。所以她有些急,想赶紧出府买些棉絮给小姐做副护膝。
    没承想,刚迈出门槛,却撞上个硬邦邦的物体。
    风府平日里往来的皆是贵客朝臣,无论撞上谁,夏樱都很惶恐。因而她赶紧垂首致歉:“实在抱歉,奴婢冲撞了您。”
    面前之人毫无反应,她懵懵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恍惚情浓的透澈眸子。
    “是你?!”
    来不及多想,夏樱捂着胸口迅速逃离。
    刃血死死盯住她的慌乱背影,拳头一点一点攥紧。胸中那颗早就冻结的心,终于有了温度,缓缓跳动起来。
    原来,众里寻她千百度。
    那人……
    竟在郡主府中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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