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子领命出去,不一会便领着一个文官与两位七品武官进来。
    那文官白净面皮,手里擎着一块鱼符,趾高气扬地往堂中一站,从鼻腔里发出两声轻蔑地嘲笑,拿捏着说道:“这里哪位是清灵军首领?”
    陆鸿瞧他那样便觉可笑,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是。”
    那文官把手一拱,斜眼看着他说:“好说了,在下手里正是清灵军调配鱼符,毕大帅下令:清灵军所有上下人等,即刻进城投降,这位将军打算何时奉命哪?”
    大周军制鱼符两分左右,领军将官执左,统领下辖官兵;朝廷兵部执右,节制在外武将,右符为尊。这人手里拿的正是清灵军左鱼符,想必是从雷指挥使身上搜剿出来的。
    那毕大维身上还有一块广边军左鱼符,陆鸿手里那块却是广边军右鱼符,在正常情况下是可以随时取代毕大维,接管其众的。
    原清灵军众将官见了这人手上的鱼符,都认得是雷指挥使所有,一个个怒火中烧、神情悲愤,手里按剑捉刀,若不是陆鸿在侧,说不定就要上前动手了!
    陆鸿见状冷笑道:“你这杀才好大的胆子,举根鸡毛当令箭,拿下了!”
    梁海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一个箭步,与赵清德两人一左一右,将那文官扭着肩膀按在了地上。跟进来的那两名武官刚刚有所动作,便被侍立在旁的小五子和王正一人蹬了一脚,连刀带鞘摔出去老远。
    江庆也起身走过去,从那大声呻吟加斥骂的文官手里夺了鱼符,便交到陆鸿手上。
    “倒要多谢你送了鱼符过来!”陆鸿脸上完全没有“多谢”的意思,把坚硬的鱼符在桌上一拍,喝道,“你们几个可知晓罪过?”
    那文官叫道:“我持了鱼符来,有鱼符,你们清灵军都得听令,不然就是抗命!”
    陆鸿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广边军右鱼符,说道:“本将有你军右鱼符,你们毕大维可曾听我号令了?你们才是死罪!”
    那文官还在吱哇乱叫,大喊甚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那梁海可不是个和善脾气,当即将此人连着幞头发髻一把揪住,狠狠地在硬土地面上猛砸两下,那文官口鼻之中顿时鲜血长流,只剩呜咽之力,而无叫喊之功了……
    “凭你们这些逆贼也配谈‘两国’?”梁海恨恨地将此人摔在地上,一脚便踏住了他的后颈,向上座拱手道,“将军,咱们砍了这三个鸟货!”
    陆鸿摇摇头,说道:“把这个半死的丢回去,告诉毕大维,本将持朝廷广边军右符,给他三天时间来自缚请罪,否则……”他眼中透出寒光,一字一句地说,“广边军有一个算一个,抄杀满门!”
    小五子听了把手一挥,当即进来两个亲兵,捉着那文官的脚踝倒拖出门。
    那两名武官此时已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们跟从毕大维反叛只是害怕朝廷的责罚,这才铤而走险,想要依托妫州城数万百姓相要挟,请朝廷一个免罪或是从轻发落,谁知竟落得个抄家灭族的祸患!
    梁海见放了那文官,十分不忿,便指着这两个武官问道:“那这
    两个畜生怎么办,总不能也放了罢?”
    放与不放两个选择在陆鸿心中两相交战,若是依他的手段,当然是放回去最妙。这两人已经生了动摇之心,再好生策反一下,或许就能从内部瓦解了广边军,以达到兵不血刃收服叛军的效果。
    这个柔性手段虽是上上之策,但是一来无法起到震慑作用,二来难以消了清灵军的怨气,三军未出便生嫌隙,那可对后面生死难料的大战殊为不利。
    陆鸿瞧着梁海那几欲喷火的眼神,果断下令:“五马分尸,挂上辕门示众!”
    饶是梁海和赵清德这等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听了这个决定也心头打颤,这种酷刑别说大周,便是前唐也早都废除了的!
    不过梁海的怔愣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大喊一声,仿佛将胸中的愤懑一齐宣泄出来,向门外吼道:“牵马来!”
    说着便将亲自将那两个武官拖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帐外马蹄声响、惨叫声起,众人望着陆鸿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敬畏。
    江庆看着梁海的身影从帘门外面走了进来,便回头不解地问:“大人,咱们真的要等三天?”这话也是在坐众人都想问的,因此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将军的说法。
    陆鸿失笑道:“等他个锤子!我不这么说怎能稳住毕大维,今夜便拔营赶路,目标还是广边军大寨里的契丹军,等毕老贼反应过来,早就看不到咱们的踪影了,省得咱们瞻前顾后,还要防着他们从背后偷袭!”
    江庆这才恍然大悟,心中的几分不安也平定下来,当即坐回了自己的位上。
    原清灵军的那些军官们也都表示信服,称赞此计大妙!
    陆鸿站起身来,把手一挥,喝道:“众将听令,各自整顿兵马,一旅骑军带齐五日口粮、二三旅各带三日,轻装疾进,四旅押送粮草及牛羊牲畜随后,亥时初刻大军准时开拔!”
    一众军官全都挺身起立,抱拳在胸,轰然领命:“谨遵将军号令!”
    ……
    ……
    当夜平海、清灵两军偃旗息鼓,远远绕出一个大圈,避开了沉睡中的妫州城向东北方向挺进。
    天上的铅云虽然已经看不见轮廓,但是从它把月光星光都遮蔽得踪影全无的情景中,人们就不难推断出,这乌云是越发得浓厚,也越发得大了。
    根据梁海多年驻守关外的经验来看,这老天正在酝酿一场雨,而且雨势绝不会太小!但是具体会在哪一天爆发出来,这却说不大准,兴许是今夜,兴许要挨到明日,就算等到后天才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在这种绝无大风的天气里,这云聚得越久,雨就下得越大,如果真等到后天才下的话,那说不定连眼前三丈远的事物也观瞧不清!
    看来草原的脾气与大海倒是有几分相似的——一样的不可捉摸,一样的暴烈成性。
    梁海的话一出口,大部分人便都担忧起来。他们如今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砖石立脚,万一真来了大雨,那可是叫人受大罪的事情!
    但是陆鸿却与他们的想法恰恰相反。
    他甚至期盼
    这雨下得越晚越好、越大越好——他正好可以借着这场大雨的掩护,将守在广边军大寨的八千契丹军杀个措手不及!
    五月十九,大军赶了将近六十里路,在一个叫做“双荣甸”的地方遭遇了奚人部族,赵大成带着骑旅与赵清德的步军二旅追杀堵截,只用了两刻时辰,便将这个千把人的部落干净利落地屠杀殆尽。
    陆鸿便下令在此地稍作休整,将奚人携带的口粮分食一空。
    傍晚时分继续上路,五月二十险些遭遇两股契丹的哨骑,都被斥候营带着大军绕了过去。
    五月廿一,陆鸿带着大军终于在距离广边军大寨十里处一个隆起的草甸子后面安营扎寨,并且抓紧时间吃饱喝足,作最后一次休息……
    此时那场预期的大雨仍然没有到来的意思,陆鸿背着手站在营地里,远远瞧见三流子骑马回来,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倒头便睡。
    他们一路走来,斥候营的任务最重,责任也是最大,因此这几日陆鸿瞧在眼里,也知道三流子快要达到极限了。
    这小子虽然平日里干起活来喊苦喊累,但是真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却从来都是咬着牙默默坚持。陆鸿向身边的小王正说道:“给你三哥拿件毯子。”
    王正轻声答应,转身便从帐里将自己铺盖的毡被取了出来,走过去轻手轻脚地盖在三流子身上。
    此时营地里除了必要值守的哨兵之外,其他人已经全部钻进帐里呼呼大睡了,大军接连赶了两天的路程,每日休息不足两个时辰,谁都是疲累不堪。
    昨天一旅和二旅夹击那个奚人部落时,陆鸿就明显得看出来,虽然结果是大获全胜,但那是仗着出其不意与人数上的优势,赵清德的步旅在进攻时显然已经颇为迟钝了!
    这种状态想要将损失降到最小而拿下广边军大寨,显然是痴心妄想……
    陆鸿心中虽然担忧焦虑,却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他强打着精神四处巡视,看见醒着的下属便轻声勉励两句,整整花了两刻才将一大片营地转完,等他回到自己的军帐前面时,天空却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雨点。
    睡在地上的三流子突然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嘴里喋喋不休地斥骂着:“日娘瘟的,这破屋咋又漏水了!地主家也没间敞亮的柴房吗?”
    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三河镇的地主家里做短工,住着破烂漏雨的柴房,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惨淡生活……
    等他转过神来时,才见到自己腰间还挂着王正的毡被,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正躺在塞外大军的营地里。
    蹲在门口默默擦拭刀刃的小五子抬起头来笑道:“怎,三流子,梦到地主家的红烧肉和胖闺女了?”
    三流子笑骂一声,甩了甩手说道:“去他娘的胖闺女,当年那妮子埋汰俺,今日老子可瞧不上她啦!”
    不过他这一声叫喊倒把临近的士兵们都吵醒了起来,天空中的雨点也越飘越急,渐渐聚成一条直线,刷刷地打在人的脸上、身上。
    梁海从帐中探出头来,伸手接了一捧雨水,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望着雨帘中陆鸿模糊的身影说道:“大人,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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