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柔坟前纸马、纸屋、童子、摇钱树排了满满当当,遴甄坊秦簪、怀璧长跪痛哭,一旁陪着盖衔金和小茹婉儿不住地抹泪。
    时辰到了,秦簪亲自点火,为周柔送去人间的记挂,一应纸扎的供品被橙黄色的火焰舔舐、焦黑、化为飞灰,四人就着火焰一捆捆地烧纸,生怕周柔在那边没得用度。
    周柔的忌日本是在八月十三,但这日子秦簪尚在江北赶路,虽有盖衔金为周柔祭过一次,但秦簪怀璧还是坚持要再补上一次祭奠,因此到达钟玄便立刻张罗祭品,转过天就来上坟了。
    小茹婉儿同周柔非亲非故,本是不用来的,但她对遴甄坊神慕已久,如今又有秦簪这层关系,便也来表一份哀思。
    至于盖衔金嘛,那是来看周柔最多的人了。
    祭过周柔,一行人做客盖宅。
    昌元通的生意早已没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不造,盖衔金积攒的家业足够他后半生优哉游哉,因此他也乐得做个喝喝茶钓钓鱼的富家翁了,生意上、官场上的事情再也不去操心,因此人又胖回来点。
    会仙楼送过来的酒菜那叫一个纯正,秦簪、怀璧包括小茹婉儿都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也不和盖衔金客气,三个人先吃了个半饱。
    “盖老板别光看着我们吃呀,这么好的菜你也动动筷子。”秦簪劝道。
    盖衔金呷一小口酒,摆摆手道:“这大鱼大肉的老盖可享受不了了!”
    “怎么回事?”秦簪好奇。
    盖衔金指指肚子:“郎中叫我控制饮食,要想多活几年,饭就要少吃,肥甘厚味更是碰不得,也就青菜萝卜保平安喽!”
    秦簪夹起一块冰糖肘子在他面前直晃:“这么好吃的肘子,盖老板真不来一块?”
    盖衔金馋地吞了口口水,冰糖肘子那咸甜柔糯的口感几乎就在舌尖,但他耳边立刻响起郎中的警告,不得不强抑住肚子里的馋虫。
    “不啦不啦,看你们吃就很开心,姑娘们替老盖多吃些!”
    小茹婉儿道:“我们班子里有一套舞戏,最有减肚子的功效,盖老板如果需要,我可以教您!”
    盖衔金特别喜欢这个“红婆婆”,和她很谈得来,闻言连忙点头。“好呀好呀,茹姑娘一定要教教老盖,另外再送老盖一年的戏票,嘴巴瘪了,别叫眼睛再吃亏喽。”
    “那是自然,甭提一年,就是十年,也要盖老板常来捧场!”小茹婉儿连连点头。
    四人又闲聊了一阵,盖衔金步入正题,问秦簪道:“教坊那边需要我来打点一下么?”
    秦簪停箸:“暂时先不劳烦盖老板,婉儿和那边还算比较熟络,我们也会先去打听一下消息,如果需要盖老板帮忙的话一定来叨扰您。”
    盖衔金点点头,突然神秘兮兮说道:“这会回来同往常不同了,江湖上的人要避着点!”
    “此话怎讲?”
    “五帮十二派,”盖衔金摇了摇头,“变了味道了。”
    “什么叫变了味道?”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上边有大变动,老盖我已经数月未见着刘得川了,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哪边问都没有消息,为防万一,你还是避开点他们,省得不必要的麻烦。”
    秦簪点点头:“盖老板这话秦簪记得了,我们查事情本来也比较隐蔽,应该不会招惹他们。”
    “还有,”盖衔金继续叮嘱,“你上次将安绮罗捞出郑聪外宅,面上虽没什么,但听说大院里边杀了不少人。”
    秦簪微微变色:“少个侍女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在大院里凭空消失,还是当朝首辅的外宅,里边还住着只狐狸精,无论哪一点都是大事。不过最关键的还是……”
    秦簪心窍玲珑:“难道说他们发现了密道?”
    盖衔金点点头:“郑聪为找安绮罗恨不得挖地三尺,密道自然是给找到了,关键是将底下一连串的地道全折腾出来了。本来苏甲想要掩住这事,可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全城老百姓都知道钟玄地下有密道。”
    “那密道现在如何处置了?埋了么?”
    “那么现成的密道埋了岂不可惜!当时流言四起,有说钟玄地下有古城的,有说黄石山灾变是古城地震引起的,有说底下有上古宝藏的,更邪乎的,说有各种妖怪藏在地下,动不动就要出来吃人。”
    盖衔金又呷了口酒。
    “所以官府与其隐瞒遮挡,不如公开信息,特意招了一批士绅百姓共探地道,这才将留言止住,然后钟玄卫就接管了地道,该堵的堵该通的通,现在成了战备地穴。”
    秦簪不屑道:“没想到郑聪老儿还有些眼光么!”
    盖衔金摇了摇头:“这主意可不是他想出来的,要照他的风格,根本不会叫人下去参观的。”
    “那还有谁能够这么有办法,而且还能叫郑聪听话?”
    “还有谁能叫郑聪听话?枕头风呗!”
    秦簪吃惊:“文娇?她能有这精明?”
    “莫小看了这狐狸精,”盖衔金压低声音,“当年颖王受的一半罪是程宣威给的,另一半就是这条狐狸精给的,要没有这一内一外两个人全力支撑,高耕武不和个废物一样嘛!”
    秦簪轻舒一口气:“好在她现在不得势了。”
    盖衔金再摇摇头:“此言差矣,她既能叫老家伙言听计从,那她的触角肯定不止在外宅之中,你们此次行动若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千万不要强来,说不准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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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盖宅离开,一行三人分路而行。
    本来小茹婉儿想邀请秦簪两个到红蓝班去落脚,但秦簪顾念着常余的石榴巷小院,便婉拒了小茹婉儿。
    小院依旧,只是两三个月没人打理了,杂草长了满院子,鱼缸里全是臭水,锦鲤全都烂成了鱼骨架。
    昨夜回来得太急没顾得上打扫,这有整个下午的时间,秦簪怀璧两个便将楼内院外好好收拾了一通。
    怀璧的腿已好利索了,楼上楼下地跑,不敢叫秦簪太过劳累。也真是赶路累了,忙到日头见西,秦簪两片上眼皮像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索性也不吃晚饭了,简单洗漱,上床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天蒙蒙亮,半睡半醒间,听到院门在咣咣响,同时院子外边有男人的声音。
    秦簪吓了一跳,见怀璧睡得正熟,也不想叫醒她,连忙穿衣提鞋到了大门。
    大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谁回来了?小竹声还是常兄弟?快开门!”
    秦簪一喜,把门栓抽走,打开门,笑容随即送出。“蒯大哥,你怎么来了?”
    蒯大一成不变,还是那么五大三粗。“哎呦是你呀,常余兄弟也回来了么?小竹声呢?”
    “他们都没有回来,是我跟怀璧回来了。”她见蒯大一手拎着水桶剪刀扫把,另一只手捏着把钥匙,不明所以,问:“蒯大哥这是来做什么?”
    “哎呀,小竹声走时候叫我家那口子帮忙打理你们这院子,我家她忙忘了,昨晚上才想起来,一大早打发洒家过来收拾,她倒是会,累的还是我!”蒯大把头往院子里一探,“你们这收拾好了呀,收拾好了洒家就不费劲啦!”
    难得见着熟人,秦簪招呼道:“这么大早,蒯大哥还没吃饭吧,进来我烧面条给你吃!”
    蒯大咂吧咂吧嘴,确实饿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秦簪将蒯大迎进客厅,自己转去伙房烧水煮面,不一阵怀璧也醒了,她和蒯大寒暄了一阵,便接替秦簪煮面。
    秦簪出伙房,见蒯大正盯着餐桌窗外的树干看,便问:“看什么呢?”
    蒯大将手一指树上不太明显的两个小洞,道:“你还记不记得,周老板宴请常兄弟时,常兄弟露了那么一手,这洞就是当时的箭眼。”
    秦簪当然记得这事,那时他对常余初有好感,本想在酒桌上和他近乎近乎,没成想周柔大手一挥,将竹声送了给他,搞得自己一晚上没个好心情,若非是黄石山那三晚定情,自己说不定就和常余是路人了。
    “蒯大哥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蒯大一个大老粗,难得地叹了口气。“想当时,周老板坐主位,常兄弟做客位,洒家陪在这边,老盖在这边,老刘在这边,你和牟何在这边,也就一年时间吧,你瞅瞅,还剩几个!”
    一句话触动心肠,秦簪黯然神伤。“唉,大姐和牟姐姐已登极乐,再也不用受这世间诸般苦楚,这是好事,蒯大哥不用伤心。”
    蒯大抹了把脸,把快掉出来的眼泪抹进了络腮胡中。
    “世事弄人啊,这一年,你们奔波千里,老盖产业荡尽,老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个是犯了什么邪祟,我看这挡窗树就不对风水,你跟常兄弟讲,把它砍了得了,我觉着不吉利!”
    秦簪听的重点并不在树,她问道:“怎么,刘师傅出事了?”
    “谁知道出没出事,几个月了不见人,水生金也关门了,一个猢狲都不剩,也不知道咋回事,我托江湖上的兄弟去江南打听,都说没听到老刘的消息,倒是东边有消息说老刘在东海城出现过,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秦簪忧形于色:“盖老板也在担心他,会不是真有什么事?”
    蒯大严肃道:“以他的本事和人脉,除了周刚,一般人弄不过他,所以要么是帮派里有什么秘密任务,要么是……”
    “是什么?”
    蒯大拧着眉毛道:“要么就是——帮派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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