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刚去不远,下弦月没有三日前的丰盈,羞答答遮起小半边脸,俏生生凝望着蔼蔼星云。
    将至黎明,月亮西沉,星云暗却,天黑得浓墨一般,只有东天一颗极亮的星星在闪烁,仿佛用尽全力在将太阳拉出东海。
    就在这一夜最暗之结尾,也是人们睡梦最香甜之时,在沽淐港外海上,突然露出三十根长桅,黑帆斜斜挂着海风,飞速向港口北边的深水军港掠去。
    这是十五艘海葵舰队的双桅快船,船身不大,但帆却又多又密,每艘快船配有四尊火炮,他们的任务极其简单:乘着黎明前的黑暗闯入东海舰队,合力攻击东海舰队主力舰只。
    暗夜是偷袭者最好的朋友。海葵快船一不掌灯二不升旗,除了舰艏劈波斩浪的水声和因速度快导致的船身扭曲声,其余杂声一点都听不到,因此当他们闯到防波堤外时,才叫瞭望塔上的守兵看到。
    铜锣掉珠子似的密集响起,整个舰队营区如星火燎原,火把迅速增多,呼喝传令杂而不乱,蚊子船已率先冲出泊位。
    但还是晚了一步。
    海葵舰队火炮早已填装完毕,等的这一小会是在锁定目标,很快,十五艘快船分三队锁定好东海舰队最靠外的三艘三桅巨舰,几乎同时,右舷三十尊火炮同时发泄怒火,三十枚铁丸像撕纸般扯烂巨舰厚实的木甲,又在船体内横冲直撞,搅的船腹地覆天翻。
    东海舰队百艘蚊子船冲到海葵舰队前列三艘快船,挠钩套索像蛛丝般搭了上去,水兵强行抢舷,海盗居高临下防守,一场在海面上展开的城防战铺展开来。
    海葵舰队改变阵型,趁东海舰队大舰未反应之时,一字横出五艘快船堵住海港出路,全员海盗奋力防御,另十艘快船依旧将火炮对准双侧巨舰,一轮轮轰炸。
    很快,最近的一艘巨舰承受了不下百次轰击,右舷漏水,船体开始慢慢倾斜,她已不再值得海葵火炮浪费弹药,她沉重地**着,慢慢向右倾斜,恋恋不舍地沉入港泥。
    近身肉搏战的炽烈程度丝毫不亚于炮火。东海舰队水兵早憋着一口气要为补给舰队全体同仁报仇,没成想自己未动手,敌家竟敢杀上门来,哪里还能容他们放肆!
    可当真一交上手,东海舰队上至指挥下至水兵,无一不大感诧异。按理说海盗无非是仗着凶悍横行,一旦遇到正规军铁定顶不住。可眼前这拨海盗凶悍照常凶悍,并不妨碍他们纪律严明攻防有度。
    五艘防御快船横舷一字排开,二十门火炮全部搬到右舷,间歇发射,轰得水中蚊子船七摇八晃,赶巧炸准了,水面上登时木屑横飞、血肉四溅。
    每艘蚊子船都是一个十人水兵队,冲到海盗船舷的蚊子船争着先攀爬海盗船,却被长叉鱼刺一排排戳翻水下。
    外围弓箭兵一声唿哨,水面蚊子船抬盾遮蔽,一阵箭雨钉落火线,海盗们或藏身于船舷之下,或藏身于桅杆之侧,或顶着木板药桶,中箭者微乎其微,待得箭雨过后水兵强攻,他们又出现在船舷要命处。
    只这一阵,东海舰队水兵就折损了三百余人。
    指挥官发了狠,喝令掀船。
    海葵舰队的快船虽说是双桅,但其实船体并不大,若要强掀也不是不可能。挠钩一条条甩上海盗船舷,绳子另一头拽在蚊子船上,三十几艘蚊子船一起划动,硬生生将海盗船船舷拖近了海面。
    船上海盗疯狂地砍绳子,东海舰队弓箭手趁机冷射,海盗此阵付出不小的代价,终于将船身正了过来。此计不成,东海水兵只得再度涌上强攻。
    东海舰队并非没有火炮,而是数量较少。八门火炮是原先四艘巨舰所载,分别在船艏和船艉,有两艘巨舰已被突袭摧毁,四门火炮沉海,另有两艘巨舰泊在内侧,水兵正在极速地将艏艉舰炮往侧舷推。
    赶巧堵在前面的两艘巨舰侧翻,露出了空间,舰上仅有的四门火炮立刻开炮还击,两番齐射,竟将一艘海盗快船击伤,令其快速退出了战场。
    一开火虽有小胜,但立刻将所有的火力吸引了过来。
    海葵舰队九艘攻击舰挪动全部三十六门大炮锁定一艘巨舰,填药齐射,巨舰浑身战栗,侧舷几乎给打成了筛子。但只要炮在,就定要还击。
    坐在海港两岬的岸炮此刻也苏醒了过来,一左一右共十门炮均是缴自河北军围攻木鳖城时,靖王只留了十门防守寂磬,这十门全部巩固了岸防。
    岸炮一开火,逆境暂时缓解,因为岸炮居高临下,打击海面轻而易举,可要是舰炮打击岸炮,非得重新调整高度不可。
    此次偷袭战已而击沉对手两艘巨舰并一艘大舰,击伤三艘巨舰并五艘大舰,水兵死伤过五百,己方舰艇暂未损失,人员损失刚刚过百,国主飒槟槌吩咐的“袭扰为主”的战略已经达到。
    海葵舰队指挥官一声令下,舰队前队变后队,在炮火的掩护下,快速向外海撤退。
    杀红眼的水兵操控着二十余艘蚊子船,强将拖在最后的一艘海盗船围住,任其如何挣扎就是不肯放走。
    海盗船上突然哑了炮火,连海盗的厮杀叫骂声也听不到了。水兵趁机攀绳登船,将上甲板,突然自船头处跳下去三十多名海盗,蚊子船正待过去围剿,突然每个人的汗毛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还未反应过来,一记剧亮的闪光充满整个世界,附近的水兵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东方的曙光点亮朝霞时,铁青的沽淐港外突然升起一朵妖冶的火云,火云吞噬了周边海面上一切生物,这才驾着黑烟腾空飞去。冲击波在第一时间将离着稍远的蚊子船上的水兵尽数掀翻下水,之后,才是一声劈天的爆炸声。
    海盗的舢板救起水中的海盗,升帆扬长而去,留下满港狼藉碎屑残肢断臂,以及一个个愤怒、惊慌、懊恼、不甘的水兵。
    --------
    屎尿骚臭、污血腥气加之呛人的药味,令每个进入牢区的人都皱起了眉头,若非上司在此,早就掏出手帕捂鼻子了。
    靖王沉着脸站在牢房外,谁也猜不出来他到底在生谁的气。
    看着缪成浑身伤痕,这一番内斗,缪成几乎瘫了,石周龙几乎废了右手,商涵几乎毁了半张脸,这三人每一个都是他的左膀右臂,若叫是别人伤的,这股子恶气倒还有处可发,偏偏是内斗,手心手背都是肉,罚谁?怎么罚?各打三十大板?还是干钟玄那帮老掉渣们最喜欢的和稀泥?
    他突然扫到了缪成悬在狱床外的左腕,断腕已长成了一个圆头,皮肤缝合的印记还清晰可见,这只手是为自己女儿丢的呀,自己再生他的气,这救命之恩是万万不能忘却的。
    念及此处,靖王长出一口气,轻轻进了牢房,看缪成似昏似睡,凑到他身边蹲下身子,轻声呼唤。
    缪成睁开浑浊的眼睛扫了扫靖王,好像没认出来,重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缪成,孤来看你了!”靖王再次呼唤,“你觉得如何了?可还疼得要紧?”
    缪成终于认出靖王,想撑起身子,背上却一阵疼,重又扑倒在床上。“主公怎么来了?”语气僵滞,一副病态。
    “哎!”靖王叫缪成好生趴着,接着又是长长一声叹息,“真是委屈你了!”
    缪成吃力地笑了笑:“些微皮肉小伤,不打紧,将养些时日便好了,主公莫要担心!”
    靖王回身挥挥手,示意亲随推出牢区,转回身来说了一句心里话:“是孤逼你太紧了!”
    缪成本已冷了的心似乎有处火星在闪烁,只要在吹一口气,这团火便又能熊熊燃烧起来。
    “樾阳侯女儿你既不想娶,那便作罢吧,只是飒槟茉霓……”
    缪成静静地等待靖王的态度。
    “飒槟茉霓毕竟是敌酋之女,你若能把她找回来,留她继续充当人质,飒槟槌投鼠忌器,万万不敢与我们真刀实枪地打,只要他不动真格的,一旦伪朝廷垮掉,他便没有理由再支持郑聪,那时他与我们便可修和,你想娶她闺女便娶吧!”
    原来他还以为小霓是自己设计放走的,他来看望自己居然还是为了军国大事,我在他眼中到底是个什么重量,即便是筹码,我叫商涵侮辱成这样子,他便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么,朱珠是为军国,小霓也是为军国,左右都是军国!都是军国!
    缪成苦笑,默不作声,靖王后边说了些什么话他完全没听进去,心中那一刻火星在寒风中忽明忽暗,若再没有一句贴心话滋养,这火星就彻底灭了。
    突然走廊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报信兵捧着一卷最新战报递到靖王面前。
    靖王自以为苦口婆心低声下气,就快求缪成了,他却毫不为所动,非但不说小霓的下落,还一直拉这张脸,心中已而不痛快了,待传信兵闯入,火苗已经蹿了起来,但因是战报,不得不强按火头展开
    一瞬间,靖王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黑,两只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他将战报狠狠在手中揉成一团,转身咬着后槽牙质问缪成:“飒槟茉霓可是给你送回飒槟槌那里了?”
    缪成给这话唬了一跳:“我并不知晓飒槟茉霓所在何处!”
    靖王眯着眼睛瞪着缪成:“你确定不知她在哪里?”
    缪成淡淡回道:“不知!”
    靖王大手一挥,将纸团重重打在缪成脸上,几乎咆哮出来:“既然不知道,那就在这里好好想,想不出来,就别出这道门!”

章节目录


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书屋只为原作者太史令的鼠标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太史令的鼠标并收藏殖民行星的封建王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