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缪成送到谌卢居所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车马的噪声加上手铐链条叮叮当当的响声,令谌卢猜到是谁来了。
    他迎出大门,见常余作为监押官正在和囚车御夫交接手续,缪成低着头带着沉甸甸的手铐站在路边。
    虽然天快黑了,但街上还是有行人的,他们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向反射着夕阳余晖的手拷链条上瞅。谌卢急忙请缪成进了院子,又等了常余一小会儿,这才关门。
    屋里现成的酒菜,令上工站着等候,同两人打了个招呼,请常余缪成坐。
    缪成抬了抬受刑的手腕,苦笑道:“戴罪之人不上席,我先回卧室吧!”
    谌卢哈哈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到了我这里,一切规矩等于零。”言罢一晃多功能戒指,光焰亮出一指长。
    缪成忙回避:“这样多不合适,给你们添不必要的麻烦,我戴着就是了!”
    谌卢右手抓住手铐,左手光焰轻轻一划,手铐应声而断。“有什么麻烦的,你是来协助我造炮的,工坊里又是火又是铁的,不小心挣断了!”
    四人爽朗一笑,坐下来喝酒吃菜。
    酒微酣菜半饱,常余问缪成:“怎么这回王爷这动这么大的肝火?樾阳侯再重要,可你是他最心腹的亲信呀!”
    缪成把嘴一抹,叹了口气:“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我这回算是逆了龙鳞了!”
    谌卢也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我们四个知,过了就忘掉,好么?”缪成趁着酒劲也想倾吐一下。
    谌卢常余纷纷点头,令上工举手,用蹩脚的紫星语说:“我听不大懂!”
    谌卢笑道:“你只管吃饭,我们听。”
    缪成一项一项将自己受禁的原因给众人分析。
    “咱们一层层‘剥洋葱’啊,首先,靖王在河北几乎没吃过什么军事上的亏,但却在海面上叫飒槟槌这只毒蜂狠狠蛰了一下,飒槟茉霓是飒槟槌的亲生女儿,我不仅将她带来,还有了儿女私情,小霓更自作聪明地想做‘人质’,等于在对王爷说‘你打不过我爹,我来帮你’,这一下大扫他的颜面,这才有了乾京囚禁小霓这事。”
    “其次,也是我心急,请师尊去为小霓求情,靖王虽然看在我师尊的面子上勉强将这事允了下来,但小霓却是被软禁起来,我也见不上她两次,靖王气未消,我等于是强行叫师尊去压他,他这一口气没地方出,只能在心中积压。”
    “第三,樾阳侯府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我不仅当面顶撞靖王,更将他苦心栽培的寒光阁拆得毫无用处,他是主我是仆,这一下,等于是忤逆犯上了,若非我二师兄将高荃治好了,否则我命休矣。”
    “第四,我觉得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早在我受命去喊谷请妖医时,靖王便暗地里将高荃许配了给我。”
    常余一口酒喷了一地:“高荃!她才多大?”
    缪成摇了摇头:“哎,当时我也以为是王爷心急,为了叫我死心塌地去请妖医才许了这么个承诺,我虽与高荃处得不错,但那仅是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是半分也没有的,想着日后求王爷收回嘱托也不是什么难事!”
    常余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她还及笄了?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她不还是个孩子么!”
    “算一算明年就该及笄了!”
    “那靖王是真的要把高荃许配给你么?”
    缪成点点头:“这事上他是认真的,可你知道的,我在海外已然和小霓好了,高荃这下回了魂,我并不愿意再将她缠和进来,因此去求靖王收回婚约,这下他又生气了,虽然艾师师兄说他中毒火大,但我觉得这是我惹恼他的关键所在。”
    常余问:“那他就借朱珠的事打压你?”
    “应该是吧,高荃的事情开始他连王妃都没有告知,因此我驳了他他也没办法声张,正巧赶上朱珠这档子事,总算是有了发泄口,当然要好好治我一治,同时也不能叫小霓痛快,小霓不痛快,他爹也不会痛快!”
    “因此你叫我转告小霓快跑,还是怕靖王对她不利?”
    缪成长长叹了口气:“当时我想的也简单了,以为靖王还是从前那个仁义的靖王,总不会拿一个小姑娘当做要挟吧,可这次回来一看,也不知道真是因为中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已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常余心中被王因然燎着的火苗跟着缪成的口风微微颤动:“是呀,有时候真看不懂靖王,他到底怎么了?”
    谌卢是身外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原因分析完,他问缪成:“那你有什么打算?”
    缪成揉了揉太阳穴:“打算?我身在囹圄,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打算,这不是请常兄弟先想办法送小霓离开,我再想办法脱困,我是靖王的老部下了,他总不能真的把我杀了吧!”
    谌卢一笑:“你放心,既然你已经来到我这儿了,你就没有生命危险,而且还会有待罪立功的机会,说句不好听的,即便走到绝路,凭你的本事,寒光阁都留不住你,还有什么能阻止你逃跑的脚步?”
    缪成苦笑:“真要是逃了,那我这名声也算是彻底毁了!”
    “真爱和名声,哪个更重要,缪兄不会分不清楚吧!”
    “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我还是希望王爷能转好的,毕竟有师兄在!”缪成举起酒杯,再敬谌卢和常余,“谌兄、兄弟,这一番得脱大牢,缪成十分感谢二位,往后有什么差遣,缪成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常余连连摆手:“自家兄弟说这些外道话!”
    谌卢却道:“我请你来还真不是仅为了助你脱困,造炮的事情还得要你大力协助,准确地说,得需要水虹大力地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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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余醉醺醺回到住所,竹声打开门,捏着鼻子闪到一旁。常余想抓竹声手,被她躲开了。
    “再没个正形,小心我告诉簪姐姐去!”
    若在昨天,他肯定会说:“你去呀,你的簪姐姐在鹿猩山里呢!”
    可今天得知夏无名追到秦无伤的消息,恐怕不出三日,秦簪醋兮兮的样子又要横在自己和竹声中间了,果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想个什么法子,叫秦簪接受竹声呀!
    竹声虽然和常余恢复了正常对话,但她心中一直有个疙瘩,因此再不叫常余碰自己,哪怕是蹭到一点皮肤,她也十分严厉地如上“训斥”。
    常余碰了一鼻子灰:“洗澡水打好了没有?”
    竹声摇摇头:“单伯伯在后边等你呢,等你们练完功再洗吧!”
    单上善就住在后院,每晚监督常余练功,他是水系,无法从技术角度指导常余的金系,但根基的感应与运气还是能帮上忙的。
    常余到了后院,单上善正在蒲团上打坐,枯瘦的身体看上去弱不禁风,若非头顶漂浮着一小颗欢动的水珠,真以为他是个老病号。
    “来了,喝了不少酒呀!”
    常余挠了挠头:“和朋友们喝了些,还好,没多!”
    “酒看着像水,可它里边蕴含着火的精华,若是不懂五行归精各行其道,久了阴火灼肾,肾水并不受侮,反是肝木受刑,木见火就着,你的气血可就乱了,于练功实在没什么好处!”
    常余最怕老头唠叨,一唠叨起来谈天扯地没个完,急忙将他打住。“好好好,以后再不喝了,保证!”
    “也不用戒,适可而止即可,少饮可活络气血,助肾阳……”
    常余赶忙提问:“单老师,今晚还练举鼎么?”
    单上善点点头:“基础扎得稳,攻法才能进步得快,鼎为铜铸,铜乃五金之枢,你虽凑巧驭得了金,但天下总共才有多少金子,是以要将铜鼎练到纯熟,再练铁锡,方可……”
    常余不想再听他啰嗦,主动走到鼎前,扎马步,调呼吸,双手虚探伸向铜鼎,双目内观,寻找驾驭金属的那一缕感觉。
    眼前这尊铜鼎虽名叫鼎,但实际只有两挓方,重不过百斤,跟单上善要求的千斤大鼎尚有十倍多的差距,即便如此,常余也不能轻松地将它举起。
    努了半天力,酒红的脸更加红了,铜鼎纹丝不动,单上善急道:“你这样子用力有个屁用,御金术首要用意,意到了是用气,似你这般用力,随便找个力夫来扛走不就行了!”
    常余嘴上应承着,却背着老人飞了个白眼,心说:有本事你来。但注意力却慢慢集中起来,金属的感觉在一丝丝扩大。
    铜鼎的一脚微微翘起,旋又压下,常余擦了把汗,重新站定,再凝神运气,铜鼎慢慢浮了起来,按照单上善的吩咐,常余晃动手臂,铜鼎在半人高的位子慢慢转起了圈,圈子越转越快,常余索性将它升高到了头顶斜上方。
    一旦找到了感觉,御金便不怎么费力了,胸中一口真气支撑,越舞鼎精神气越足,常余酒已醒得差不多了,把个铜鼎当成了**,在半空中滴溜溜转动。
    “小心,小心,慢些个!”单上善不忘提醒。
    可常余越舞越来劲,索性在头顶转起了大圈。
    单上善起先怕他拿不稳,后来看舞得越来越好,也就放心了。
    偏在这时,墙头上传来一声“呀!”
    常余听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注意力一分,铜鼎控不住了,兜头砸了下来。
    单上善眼疾手快,头顶水珠飞也似的向铜鼎一撞,“咚”的一声钟鸣,铜鼎被水珠撞歪,在砖地上砸了个大坑,常余则吓得摔倒在地。
    单上善手一伸,从墙头虚着钳下来一个人,那人一身夜行衣,被单上善控住了全身血液,拘得满面通红。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偷看?”单上善语气阴沉。
    常余认出了来人的脸,赶忙向单上善求饶。“老师别伤着她,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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