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雪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周刚,话说得越来越重,寻常人等哪里敢在周刚面前如此放肆,她这明摆着是豁出去不要命了。
    眼瞅着周刚的脸色泛起血红,齐骏轻轻拉了拉云非雪手腕。
    “云姑娘一片好意,齐某心领了,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做下了那等丑事,若再不敢承担,还算什么男人!”
    云非雪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这条命是我从炼贞坊保下来的,不许你这么随随便便丢掉!我这条贱命又是你从阎王殿前拉回来的,我恩都没报,不许你死!”
    齐骏心中一热,冲着云非雪淡淡一笑:“放心,未必死得了,我全力以赴,定要你报救命之恩,怎样?”
    云非雪还想再说什么,看着齐骏温柔的眼神却哽住了喉头。
    她自知从前作孽太深,并不求齐骏如何自己,但求能还他一命,或者简简单单照顾他一世足矣,她有女人的剔透心,早瞧出了齐骏对尹菩轩的感情,心中虽然黯淡,仍鼓起勇气追随在他身边。
    “千万别死,尹姑娘还等着你送她!”
    齐骏浑身一震,心中五味杂陈。
    他上前一步对周刚说道:“周帮主既肯给齐某一线生路,足见您义薄云天的气概,废话不多说了,请给我一柄单刀,向周帮主请教!”
    旁边立刻有人扔进来一柄刀,齐骏俯身拾起,见刀刃都卷了,根本没法杀敌。
    周刚瞧着这刀也是一皱眉,但很快拿话圆了过来。
    “既然是柄钝刀,你我二人点到为止即可,我承诺不当场杀你就是了。我擅使右手,今日便把这右手让了你。”
    言罢右手向后一背,左手立掌,一招“禅师渡海”,稳当当潇洒洒立在场心。
    齐骏徐徐吐了一口气,刀尖冲下,双拳一抱,行了武礼,接着喊声“得罪了”,钝刀兜头打旋砍向周刚左腰。
    周刚不闪不避,眼瞅着刀口离左腰将及一寸,身子突然间形同鬼魅般欺到了齐骏面前,左手两指直点他眉间印堂,吓得齐骏急忙一个后滚翻逃开。
    齐骏刚想起身,只觉得一股重压铺天盖地而来,忙将单刀上撩护住要害,身子又是一个滚翻出去。
    这次尚未滚圆,那股重压已而再次袭来,他已来不及抽刀防御,情急之下,单刀猛地斜斜刺出,手腕半路一翻,露出刀把戳向来掌掌心。
    这一招出奇得很,将周刚澎湃的攻势阻了一阻,齐骏趁势再次翻出,动作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直滚到了五帮十二派帮众人堆当中。
    这伙人骂爹骂娘地把齐骏踹回场子,齐骏已惊出一身冷汗,早知道周刚厉害,但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便叫老爹在场,这连环三击也讨不到半点好处,自己新学的功夫真能排上用场么?
    周刚却是另一番心思。
    他虽只用一只手,但多少还是听了劝,一上来便使出七成力,想着早点把此间的事情解决掉,腾出手来寻找真正的凶手。
    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禅师三棒喝”居然未沾到齐骏身子半分。他刀使得精妙,处处藏攻于守,尤其是最后那招以刀把戳点自己掌心,实在是奇哉妙也。
    回想自己同齐枭大战时听雷城的套路,全异于齐骏此刻使用的套路,莫不是齐家藏着掖着,有什么利害功夫?
    高手最有这种毛病,越是没见过的招式,越是想见识全了,他再下手时,已收了两成功力,为的是叫齐骏把家底全抖搂出来,自己好见识见识齐家刀法的精奥。
    齐骏一柄钝刀将“凌霄绝艺”的刀法使得酣畅淋漓,全然不知道周刚窥探的小心思,奈何他功力有限,对阵顶尖高手,即使用上顶尖功夫,还亏得周刚只发五成力,勉勉强强也只战了个平手。
    周刚越战越有精神,心中不住赞叹齐骏刀法精妙,有些招数奥妙无穷,且仗着自己多年的底子游走在钝刃之间,心中却忍不住想要一一破解之,是以越斗时间越长,却不知“凌霄绝艺”七七之数变化多端,岂是四十九种套路可限。
    时间一长,五帮十二派的帮众有些没底,吆喝声呐喊声已渐渐变成催促声警示声。
    周刚虽起了惜才之心,奈何要统御帮众,有些事情也不能任性而为,今日暂且制住齐骏,反正有话在先,不急着杀他,日后再想办法引他把招数使全,那时再说杀与不杀。
    思念及此,周刚手上加力,单掌化作百十张手掌,紧紧地将齐骏裹在掌影当中。
    钟楼下,客堂中,掌风卷起颗颗尘埃,刮到头顶悬着的大钟上“嘿嘿”低鸣,显然是给这口老钟看得痛快了。
    周刚毕竟是周刚,一只手便将齐骏逼到了末路。
    齐骏可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是周刚的左手,惟有仗着快刀苦苦支撑,却知道势不久矣,鼻尖额头上已见了汗。
    他内伤虽愈,毕竟气力已非往日,斗久欠力,脚下忽而打了个踉跄。
    就这么一个空隙,周刚已而欺近身来,左掌向上一击。
    齐骏收势不住,只好跃起身子闪避,而周刚的后招顷刻即至,右脚挂着风,朝着齐骏命门大穴猛踢上去。
    齐骏身在半空,刀在身前来不及下削,正处在应接不暇之际,眼瞅着要结结实实挨周刚一脚,索性眼睛一闭,鼓起脊梁硬扛。
    他摆出一个死赖皮的动作原本是无计可施的,然而这个动作本身却给了他一点灵犀。
    记起缪成在海葵国曾教过自己一招破掌,正是这个身法,用的是剑。
    原来缪成传他功夫只传刀法,却未传破兵之法,为的是留个保险,只在高兴的一次提到过白手高手的厉害,并用剑传了一招剑破白手的保命招数。
    齐骏当真是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为难当中反而激发潜力,单刀也不去管即将踢倒身上的重腿,只将钝刀当做长剑,斜斜地往周刚手腕方向一抹。
    这招出招的方位和时机又准又怪,周刚全神贯注,只想一脚闭住齐骏大穴,谁知手腕一凉,竟给钝刀的刀尖戳破一小块皮去。
    这一变故导致周刚一脚没踢到命门,只在齐骏腰眼上留了个纪念。
    齐骏翻身落地,总算是四肢着地,不太狼狈,他扶着腰挣扎着要爬起身来,腰却疼得直不起来。
    云非雪关切地上去扶住齐骏,心中欣喜若狂,真如逃出生天一般,没想到缪成传给齐骏的功夫既如此好使。
    她嘴里急急说道:“承周帮主抬爱,让了咱们一个平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们这就告辞了!”。
    周刚痴痴地看着手腕伤处,已洇洇地渗出些血来,一时对云非雪的话不置可否。
    五帮十二派的帮众一看帮主吃亏,一个个抽兵刃将齐骏云非雪围在垓心,咋呼着要将二人碎尸万段为帮主报仇。
    周刚乃大丈夫也,说出去的话当然算数,他仰天一阵大笑:“我说话算话,大伙谁也不许为难,放开他们,交给齐老英雄吧!”
    齐老英雄?齐骏心头一震。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已随着爽朗的笑声从大钟顶上飘然而下,定睛看时,不是父亲齐枭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大钟楼院墙外,听雷城的骨哨密集响起,墙头翻上听雷城七绝,为首岳及,其下邢燮、范虢、康在山、陶晨各立一角(田象笛与尤三查却早在炼贞坊店铺遇难),其次二十余名武师环立墙头。
    听外边动静,听雷城精锐来了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五,牢牢地将大钟楼围住。
    当世两大顶尖高手负手相对,一阵冷风袭来,掀开各人袍角,具都鼓荡着勃勃真气。
    四下里鸦雀无声,唯有老钟悬梁吱纽吱纽的**,似是承受不住两人气势的压力,摇摇欲坠。
    齐骏见着老父,耐不住思念,当先打破寂静:“爹爹,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齐枭仔细瞧了瞧齐骏,虽黑瘦了些,却精神了不少,历练了不少,眼中柔光一闪,冲他点了点头,旋即又扭回头来同周刚对视。
    周刚见他神色不对,以为还为着拘押齐骏这事不快,他虽对齐枭这阵仗有些不满,但仍不弃江湖礼节。
    “齐老英雄,久违啦,大内一别将近一年,老英雄仍是风采卓然,一丝不改浩然之气!”
    齐枭自打颖王政变被逼走,辗转各地寻找儿子,大半年来风餐露宿,加上心急如焚,须发皆已花白,皱纹更深了一层。
    当缪成一行抵达樟蒲之时,夏无名派出来的探子就将齐骏与缪成同行的消息飞鸽传往了靖宁军大营。
    齐枭第一时间得到了夏无名的消息,说齐骏将在东海城登陆,是以辞别木鳖城的葳菱道人,星夜兼程赶了过来。
    他听周刚如此奉承,只僵硬地打了个哈哈。
    “老朽朽矣,不如周大帮主红日中天,越发得喜欢为难小辈了!”
    周刚听他词语不逊,强压了压火:“周某斗胆,为着家妹惨死之事请令公子上门,如今嫌隙已经解开,周某说一是一,这就放他离去。”
    齐枭冷笑:“你是怕我父子二人联手,扫了你的威名吧?”
    他在周刚齐骏沉心拆招之时已然潜到钟顶之上,他的轻功已然独步武林,却仍给缠斗中的周刚听到,心里挑着一半钦佩,藏着一半不悦。
    周刚毕竟统御江南武林,非是胆小怕事之人,自己客客气气说话,齐枭却一而再地言辞不逊,再好的脾气也得给磨爆了。
    他哈哈一笑,反去刺激齐枭。
    “令郎的刀法诡异精绝,周某心服口服,不过,这刀法怕不是老英雄你家听雷城的亲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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