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草纲目》记载,柳:所谓杞柳为插之皆生。春初生柔荑,即开黄蕊花。至春晚叶长成后,花中绒,因风而飞。子着衣物能生虫,入池沼即化为浮萍。古者春取榆、柳之火。陶朱公言种柳千树,可足柴炭。其嫩芽可作饮汤。味苦、寒、无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莞尔一笑,和气道:“黄县令这是哪的话,本县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他那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就这般缓缓道出,竟是比那春风还柔上几许。
    黄县令冷哼了声,与他一派的其余县令立即帮腔道:“陆大人,你这一晚未归的。刚一回来就替人犯开脱,这就是你所谓的就事论事?”
    “就是,陆大人事情始末都未弄清,实在有显包庇之疑。”
    “包庇?哼,陆大人莫不是忘了?这里可是成知府的辖地,可不是你那山沟济世县。”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难听,站在陆卿言后头的陆和有些沉不住气了。面色越来越难看,眼看就要爆发。
    陆卿言却不恼。他本是个温吞如水的性子,虽然只是表象,但却足以使他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的态度。将杯盏搁回桌上,他温言浅笑,神色一派尔雅。
    “各位同僚,按说苏白芥入狱,该是有了实证吧。那么,能否让本县看看,这所谓的苏白芥杀害成大人的证据……是什么呢?”
    厅内众人俱是一僵,以黄县令为首的一派县官明显变了神色,而剩下的几名县官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你说的对他也没说错的置身事外态度。摆明了是想明哲保身哪边都不得罪。
    良久,黄县令才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陆卿言微微笑了笑,虽然那弧度很小。他凤目温和,缓缓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慢慢道:“那么,去将苏少爷放出来吧。陆和。”
    陆和称是,躬身退下了。
    有一名县官沉不住气道:“陆大人既是担保苏白芥没有杀人,那真正的凶手,还望大人早日找出来。”
    虽是将人放了出来,但这知府突卒可是个烫手山芋,还是早早抛出去的好。
    陆卿言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君子谦谦的模样,但不知为何,竟透出些许狡狯出来。
    “本县可没担保。”
    啊?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他。
    陆卿言唇角微勾,缓缓站了起来,嗓音清扬悦耳。
    “本县只是依据律法让你们将有嫌疑却没实证证明杀了人的苏白芥放出来,可不是说他没有杀人的嫌疑。”所以啊,这黑锅还是找另一个人来背的好。
    陆卿言抛下傻眼的众人独自回了房,搁在角落的熏炉仍在散发着袅袅的清香。他走到桌边,抬手替自己斟了杯水。可还没来得及喝,就被身后突然乍响的轰鸣声给吓了一跳。
    忍不住抚额低叹,他将已经溢出一大半水的茶杯放回桌上。
    麻烦来了……
    那扇雕着花鸟呈祥的木格菱纹房门此时正乖乖躺在竹苓的脚下。她步步生风的走到他身边,揪着他的手臂一拉,凶巴巴道:“书呆!警告你!马上把那陷害白芥的混蛋给抓出来,不然看姐姐怎么收拾你!”
    陆卿言整个身体都被她给扳了个转。稳住身形,他无奈道:“本县已派陆和去打探了。”真是的,他都快怀疑自己练没练过功夫了,每次被她这么扯来扯去的。
    竹苓拧眉稍稍松了些力度,斜睨了他一眼,颇有些余怒未消道:“哼,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要是让她知道他敢偷闲不帮忙,看她怎么收拾他。不过还好,他倒是对她的事挺上心,嘿嘿……
    她松手,大摇大摆的来到桌边坐下,顺手把那杯陆卿言还未来得及喝的茶一饮而尽,接着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果然,夏天还是喝点凉茶舒服哎。
    陆卿言叹了口气。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那苏白芥该是被她给放出来了吧,不然……她哪会到他这里来?
    如陆卿言所想,苏白芥的确在房中休息呢。与他同处一地的,还有贵公子温卿良。
    温卿良半倚着窗,美眸缓缓在苏白芥身上打量。
    苏白芥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趋向,便主动道:“温公子,找我有事?”
    温卿良低低的‘啊’了声,纤指缓缓滑过窗棂上的浮雕,唇边慵懒的浅笑中掺着几丝意味深长。
    “苏少爷难道不觉得……最近的济世堂有些不太平么……”
    先是苏大夫被人诬赖下毒,接着又是途中遇袭。到现在,他还被认成了杀人凶手……这么多事情在短短几个月中发生,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苏白芥细细思索,温厚的眉却在温卿良的轻言缓语中渐渐皱了起来。
    翌日天才刚亮,竹苓便冲到陆卿言那把他给挖了出来,美其名曰:出去找凶手。
    “快点快点快点!!!!!”竹苓跺着脚一路急催。
    陆卿言脚步未顿,慌慌忙忙的套着罩衫追上她,可还没来得及穿好,便已被心急的竹苓扯着跑了起来。
    他无奈,将滑落的外衫拉好。真是的,这么急做什么……
    黄县令一行正在荷塘边散步,见得他们风风火火的身影,禁不住都停了下来。
    一名县官往前走了几步,掀起层层垂下的柳条,张望了一阵,接着凑到黄县令身边道:“大人,他们……”
    黄县令有些阴郁的目光透过柳叶,注视着越跑越远的两人身影,冷哼道:“爱干嘛干嘛,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知府身亡一事,他姓陆的是脱不得身了!”
    哼,竟然敢公然反驳他,替苏白芥作保。现在后悔了想脱身而出?没那么容易!
    ***
    街上熙熙攘攘,来往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两边商铺林立,好一派繁华热闹。
    竹苓微微张大了嘴,一双杏眸也满是惊喜的四处扫视着,摆明了已经忘记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一侧陆卿言看着她摆弄小摊上香包的身影,颇有些好笑的摇头。
    他还真是不知道,她这么个注意力容易被吸引的性子,是好,还是不好了……
    竹苓正拿着两个颜色款式各不同的香包比较着呢,冷不丁肩上一重,接着便是道熟悉的慵懒男声:“小椒在这做什么呢。”
    温卿良的手搭在竹苓的肩上,精细柔滑的布料摩擦着她脖颈处的肌肤,冰凉沁滑的,还带着丝丝好闻的兰麝清香。他唇角含笑,眉眼微弯,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竹苓被他那重量一压,身形有些控制不住的歪下去,差点没扑到人家小摊上。
    喂喂喂,麻烦能别这么突然的压上来么?很重哎!她有些气恼转身推开他。
    温卿良笑眯眯道:“哟,小椒生气了?”他说着,还晃了晃自己指尖提的那个精致的小瓶子。
    “呐,要不要尝尝?”成年佳酿哟,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的呢。
    竹苓没好气的抬手拍着温卿良刚刚碰过的肩,好像是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没兴趣。”哼,她可是还记着仇呢!先是偷了她得簪子,然后还轻薄她……这帐没完!
    她一把拽着陆卿言,让他靠近些,接着从鼻子里重重了哼了声,扭头就走。
    哎哎哎……温卿良快走几步挡在他们前面,见竹苓一副快要发怒的样子,连忙开口道:“十六,这酒可是九哥好不容易得来的,赏不赏九哥这个面子啊?”那弧线优雅的白玉小瓶在空中摇了摇,他冲一直沉默的陆卿言轻笑。眉眼似画,分外迷人。
    竹苓有些忍不住了,她张开双臂将陆卿言护在身后,好一付保护者自居的摸样,接着怒气冲冲的叉着半弯的腰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老是扯着书呆干什么?就不卖你这面子了怎么着吧!”之前去马场也是,见她这不松口就让心软好欺负的书呆出面。简直过分!凭什么什么事都要书呆来做啊!
    温卿良倒没想到一句话就惹得她发了这么大的火。有些伤脑筋的侧脸,他倒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的脾气实在是有些难以捉摸。一会儿吧能好的这世上就跟你熟,然后转个身却是付凶巴巴恶声恶气的模样。所以,弄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逆了她的意。按说他流连风月场所这么多年,对女人的心思该是很好掌控的。可是不知为何,到了她面前,却是事事错时时错……
    陆卿言这次倒没帮温卿良说话了,他看着边上那两层高的酒楼,好像那开出一朵花来似的认真。
    有些事情啊还是适可而止的好,若是总让他跟着,那她对他转了性可怎么办?别到时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竹苓见温卿良不说话,也失了耐性,一手扒开他扯着陆卿言便走了过去。
    温卿良默默注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的佳酿。
    回想起竹苓那副完全不加掩饰的嫌弃,他心里莫名生出股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会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他一手抚胸,在原地顿足。
    周遭的时光似乎停滞了一般,喧嚣吵闹的声音渐渐飘渺,来往行人也缓缓失了颜色。天地间,仿佛只剩那垂睫提酒的贵公子艳丽如初,一身雪白衣衫仍旧是肆意飞扬纤尘不染。但不知为何,却莫名染上了几分哀伤忧愁。
    天空依然是澄碧如洗,蓝的不可思议。片片轻薄的浮云被阳光抹上一层浅淡的金,被风轻吹着飘远。
    竹苓兴高采烈的跟陆卿言正说着什么呢,却被一名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人给撞了一下。
    她“哎呀”了一声,反射性的一把抓住那人,却没想被后者反手打开。
    竹苓皱眉,边摸着自己被撞的地方边碎碎的怒骂:“混蛋,居然敢撞姐姐,幸好你逃得快,不然被姐姐抓着看怎么收拾……嗯?”她忽然发觉自己手覆盖的地方有些不对劲,低头去看,这才发现一大滩红色的液体粘在上面。
    就在这空挡,不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大喊声:“杀人了,杀人了!!!”
    竹苓迅速回头,还能在人群中隐隐看到刚才撞他那人的身影。不及多想,她抽出长鞭飞快的跑了过去。
    杀人?莫不是这人就是杀害成大人的凶手?哈,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下白芥的冤屈可以彻底洗干净了。
    “苓儿……”陆卿言心下一惊,欲追上去,却被一股脑涌上来的人群冲散,伸出的大手只来得及摸到她那一角衣物,接着便再不见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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