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草纲目》记载,兰草,兰即兰泽香草也。生下湿地,叶似泽兰,尖长有歧,花红白色而香。味辛,温,无毒。
    ————《济世医报》
    陆卿言抬头目测了一下那面墙的高度,忽然道“五小姐,你该不会和之前在农舍一样直接将本县扔过去吧。”
    竹苓看着他紧蹙眉眼很是担心的样子,不由一阵黑线道“喂喂喂,你当姐姐是什么?”这书呆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把脑子读傻了?合着姐姐她不管是啥东西都能跟烙大饼似地,一个个捋着丢是吧?
    “姐姐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人往天上抛吧!”
    陆卿言吁出一口气。幸好五小姐你没这么厉害,不然他还真是该怀疑自己是不是女扮男装了,这么没有重量感。
    他手指尖下意识的一摩捻,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那块自小带在身边的扇坠子早被眼前这姑娘给顺了去。他笑叹了一下,暗道自己竟忘了这茬。
    他垂袖隐了那动作,道“五小姐,现在该如何过去?”很显然,咱们的陆大人很不负责的将问题丢给竹苓自己不管事儿了。
    竹苓斜睨了他一眼。哦,他个饱读诗书的书呆都想不出,让她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想?开玩笑呢吧。
    女子无才便是德,苏大夫压根就没信过这句话,所以大女儿苏兰草是个经腹满论张口成诗的才女。竹苓虽然满街乱窜明眼人一看就是个撒泼打赖的,但苏大夫也没对她特殊对待放羊随便吃草过。夫子是一个个的请回来,女戒女红什么姑娘家要用的也是一样样搬回来,嘴里还时不时搬出他那模范女儿来说教。苏兰草性格温柔知书达理一派大家风范,竹苓自小便崇拜喜欢她到不行,简直是当仙女姐姐一样供着。别人说十句百句她都抛脑后的,苏兰草只温温柔柔道一个字,她便屁颠屁颠的跟上了。
    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苏大夫一说苏兰草,竹苓心里纵使再不情愿不开心,但看着一旁温柔笑着的家姐,也是会强迫着自己去做的。可后来苏兰草嫁去皇都,没了真人在边上守着,那名字的出现率便开始巨增了。
    吃饭的时候,这才刚拿起筷子,苏大夫见着她那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样子不满了“你看看你,哪有一丝女孩家家的样子?兰草在家的时候,几时有过你这副摸样?”竹苓偏头一想,确实,大姐吃饭的样子都是秀气斯文极了,于是便听话的坐正了身子好好吃饭。
    好不容易斯斯文文的吃了饭,扔了碗筷准备与于苏半夏出去瞎混的时候,苏大夫又不满了“夫子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兰草向来是习完功课才出去置办东西的。”
    若是你回上一句“早就完成了。”
    哈,苏大夫又会轻飘飘的来上一句“那副竹草图绣完了吗?这可是有半个月了。不许再拖延时间了知不知道?绣幅简单的竹草图兰草可是半天就完成了。”
    于是没办法,闷头闷脑的回了自己闺房,拿起那搁在边上都起了一层灰的绣架,仅是将针拿起她就绣不下去了。
    许是苏大夫真想竹苓变成个规规矩矩的大家小姐,所以在那段时间频频提起苏兰草做样本,希望竹苓也能学上几丝苏兰草的气韵。
    但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都知道,一件事你三天两头儿的提起和偶尔才说上那么一次,完全是两种效果。这苏大夫天天在竹苓耳边日提夜提的,竹苓听得烦了,自然是不愿再做。
    按她那想法,大姐又不在,就算她真做好了又有什么用,她又不能看到。于是理所应当的,她那功课就懒散了下来,到了现在……
    咳咳,所以她虽然是读过几天书,但也是和没读差不多的。
    所以,让她想法子进去,那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你快点,想不出来的话姐姐可走了啊。”哼,要不是看在那根鞭子很合姐姐心意,才不会在这乱晃呢,简直是浪费她的时间。竹苓有些不耐的环胸靠着墙,脚下抖得跟中风似的。
    陆卿言听着她满含不善的语气,也不见恼,还甚是和善道“这其实也算不得太高,这样吧。五小姐你踩着本县的肩膀先上去,如何?”
    竹苓一听他这番话,先考虑的不是自己恐高,而是这瘦弱得肩膀撑不撑得起她。所以她依旧是原来那姿势没动,只是站在原地满是怀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就你这身板,别回头摔了姐姐。还是踩姐姐肩膀你先上去吧。”再说她恐高这回儿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虽然,济世县上没人不知道她恐高。
    陆卿言看上去其实不显瘦弱,但也排不进壮硕那行,算起来应该是不多不少刚刚好。也就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了。再加上身形挺拔秀颀,气质儒雅温和的,该是很博人安心的那种。可到了竹苓眼里,为什么就怎么看怎么不牢靠呢?
    陆卿言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堂堂七尺男儿,踩着人家姑娘家的肩膀,这叫个什么事啊?这苏五小姐怎么就没这么个认知呢?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这让他忍不住有些疑惑是否自己这形象弄得太过柔弱,所以让人当成是要保护的一方了。
    不过……他唇角稍稍翘起,这感觉……还不赖……
    竹苓说着,就势转身面对着墙半蹲下,拍着自己的肩膀豪迈道“书呆,来吧。”
    陆卿言站在原地不动弹“五小姐将本县弄进去了,那你可怎么进来?”
    竹苓被他问得一哽。对呀,这里就她和书呆两人,书呆上去了,那她怎么上去?
    陆卿言又道“要不这样吧,五小姐你在外头等着,本县一人进去便是。”
    竹苓断然拒绝“拉倒吧。就你这书呆,怕是刚进去就被人给逮了个正着。”像这种含有技术性的活还是让姐姐来做的好。
    “你在外头守着,姐姐去。”
    陆卿言像是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含着笑意点头。走到她边上学着她那姿势站在,拍了拍自己的肩道“来吧。”
    竹苓没犹豫,一脚便踏上了他的肩。
    女子的鞋底不像男子要在外头走动干活而纳的沉着厚重,而是较为轻便薄小的。所以这才刚踩上陆卿言的肩,竹苓便觉得有点无处着力的感觉。
    陆卿言衣料上乘触手柔滑她是知道的,可她却没料到那衣料柔滑上乘至此,竟让她有些站不稳。她手搭在陆卿言乌黑柔顺的墨发上,试了好几次,虽勉强能稳住身形,可还是担心自己会摔下来,何况这书呆的力气小到连解跟绳子都半天没动弹。竹苓越想越不对,索性又回到地面,气恼道“不行,要是把姐姐摔着了怎么办?你之前在那农舍连绳子都解不开。”
    陆卿言默了一下,脑子里也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他温和道“那绳子不是本县解不开,而是那结接得比较复杂。”
    竹苓撇了撇嘴,谁信啊。没力气就没力气嘛,找什么借口。
    她道“你这罩纱也太滑了吧,姐姐都完全站不住,要不你把它脱了。”这话要是被外人听见,保不准认为这苏家五小姐又借机耍流氓了。可天作证,现在她可真没想到那方面。
    陆卿言也痛快,没多言其他,直接就开始脱了起来。
    他臂弯搭着那件迎风翩飞的丝质罩纱外袍,长发微扬眉眼温雅,衬着那身剪裁合身的宽袖青衫,倒是说不出的秀毓清琉,君子端方。
    竹苓伸手摸了摸他那外衫,忽然一阵黑线。喂喂喂,这质地似乎比起那纱袍还要好哎。这书呆家是富到什么地步了啊?
    其实她很想让陆卿言把这外衫脱了,看看里头的衣物是不是也这么滑手。但她转念又一想,让一男的当着个女人的面宽衣解带,这书呆八成是不会同意。所以不如……
    她一把将陆卿言推到墙上,自己欺身上前。还是自己来的好,省得再多说其他。
    陆卿言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挡那已经开始解他外衫盘扣的小手。可他现在扮演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要是突然推开人,会不会引起怀疑?
    就在他犹豫的空挡,竹苓已经扯开了他的里衣。其速度之迅速让陆卿言着实汗颜了一把。
    一大片细腻光滑的霎时现入眼帘,竹苓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那片白给晃花了。
    凝脂夭雪,雪也似的白。
    不知为何,看着陆卿言□□在空气中的莹润肌理,竹苓突然想起三哥那本《春宫集》内形容女子肌肤的词语来。
    “书呆,你这皮肤倒是和你那脾气很像。”一样的温良如玉,细腻光滑。
    她边摸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扇坠子,放到他肩上对比了起来。
    陆卿言被她推在墙上,原本搭在臂弯的纱质外袍早已被风吹的落了地,好似一片浮萍般飘在不远处。他看到竹苓掏出那枚他自小带在身上的扇坠子有一瞬间的惊讶,显然没料到她竟会时时带在身上。
    竹苓看着那几乎能与他的肤色融为一体的扇坠子,叹道“书呆,这扇坠子该不会是从你身上剜下来的吧?乍一看都分不出呢。”
    哐。
    不远处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陆卿言越过竹苓的头顶望将过去。恰好见着一卖货郎慌里慌张的挑着担子逃离的一幕。转念想出个中曲折,他不由笑叹出声。
    怕是那卖货郎见着他们此举,以为是要做些什么吧。
    陆卿言道“五小姐,还是快些进去吧。”对于竹苓夸赞他肤质好一事,他确实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他又不是个女子,要得肤质好有何用?
    竹苓‘嘁’了声,将那扇坠子收回袖袋。一脚重重的踩在陆卿言右肩,似乎是在报复他刚才的不领情面。哼,姐姐的皮肤都没这么好,这书呆还真是不识抬举。
    靴底软薄,去了衣物的遮掩,更是能感觉到脚下肌肤的柔腻与温度,周围萦绕着陆卿言身上特有的淡淡竹叶清香。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两颊如火烧,心也不听话的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不是没踩过男人的肩膀,早些年被关屋里不让出去时,她便是踩着苏半夏的肩膀翻出墙去的。以前竹苓是没有恐高症的,翻墙上树比起苏半夏还要利索灵活。可后来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磕了脑袋,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至此便是一站高处往下看就犯晕。
    竹苓小心的扒拉着墙头,眼睛就没往下看过。望着不远处那树上的鸟窝,她默默数着鸟窝中有几个鸟蛋。
    陆卿言在下头仰看着竹苓头昂的老高的翻墙,不由有些担心道“五小姐,你右边有个石桌,你踩着那下去比较安全。”
    竹苓下意识的低头一看,立时便是一阵头晕目眩的,也别说什么石桌木桌的了,她压根就没看清。竹苓紧闭着眼,在心里好一阵的哭爹喊娘。
    哎哟喂,早知道就让那书呆进来了。就算他被发现被抓包又怎样?他头上可顶了八品的官帽,刘家还能难为了他不成?还说那书呆脑子被门挤了,依她看她才是脑子被门挤了吧。不然怎么会自动提出要进来?现在倒好,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竹苓在心里一边骂骂咧咧着,两手抓着那墙头就没敢撒手。整个身子吊在半空,脚尖还不住乱点。
    那书呆不是说石桌在她右边的嘛?怎么就碰不着边儿呢?该不会是耍她的吧?
    竹苓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陆卿言没进来怎么会知道哪里有石桌,因为她现在满心都在想着怎么还没踩到石桌,这样吊着实在难受之类的云云。
    黄绸缎面的小靴在空中一阵踢踏晃荡的,却总是与那石桌失之交臂。其实竹苓要是身子再往下那么两厘米就能碰着了。可她不敢往下看,所以不管怎么扑腾也于事无补。
    不知这么纠结在墙头多久,一粒小石子刷的夹着疾风飞来,击中了竹苓的手臂。她顿时失了力道往下跌。
    “啊!!!!!”
    陆卿言刚将着装整理好,便听见竹苓满是惊慌的尖叫。连忙抬头,墙头却早已没有她的影子。他心下一紧,不及多想便轻巧的跃起。只见一阵青纱飘过,人已到达墙头。
    他眼神带着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焦急四下扫了一眼,便见着一抹黄影滚落地面,接着便是一连串响彻云霄的怒骂“奶奶的,是谁暗地里偷袭姐姐!!!不想活了吗?知不知道姐姐是谁?啊?”
    竹苓一路尖叫着从石桌滚到草地上,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她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也没想过现在需要低调,姣好的菱唇开合间已是一大串脏字儿脏话儿,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感。
    陆卿言见她还有如此精神骂人,像是也没伤到哪。未免被她看见,他掠回地上,抚了抚衣摆。想起墙内竹苓那摸样,又是一笑。
    他装作不知出了何事的摸样,扬声道“五小姐,你没事吧?”
    竹苓自然不会把自己摔跤的事说出来,闷声闷气的说了声“没事”,接着便没了声音。
    陆卿言摇头轻笑,轻声道“怎么样?”
    陆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依旧是那副烟灰色的文士装束,只不过手中没了那把惯用的折扇。
    他抱拳行了一礼,恭敬道“公子放心。”顿了顿,他又道“苏五小姐已经进去了。”
    陆卿言满意的点头“咱们也跟上吧。”说罢,人已如断鸢般轻飘飘跃进墙内。
    陆和点头,提气正欲跟上,却被陆卿言的下一句话弄得差点没栽倒。
    “对了,你那小石子打得不错。”
    竹苓从地上爬起,满身的草屑也懒得拍掉,随便摇了摇脑袋晃掉些微泥土便往里头走。
    谁知才走上几步,后头便发出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竹苓大喝着回头“谁!!!”
    陆卿言青纱翻滚,笑意吟吟的站在她面前,斯文温雅的面容一如初见。
    竹苓跟没看过他一样,诡异的盯了他半响,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不能怪她如此惊讶,只是因为这书呆的平日举动不能不让她这般惊讶。
    连姐姐她进来都摔了个跟头,这书呆居然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毫发无损的进来了?
    陆和沉默的自陆卿言身后露了面,陆卿言笑道“恰好和师爷经过,便助本县进来了。若是五小姐晚些进来,便也能让和师爷帮忙了呢。”
    竹苓先是黑线,接着便愤愤然磨牙。喂喂喂,这和师爷是故意的吧。等着她进去才露面!
    陆卿言又道“五小姐,咱们一起去找那伙夫问问清楚吧。”
    竹苓扭脸“既然和师爷到了,那姐姐就不奉陪了!”哼,她才不蹲这了呢。之前是因为书呆没功夫傍身出点啥意外的话没人救他。现在想通了他是个官,身边又有了陆和,她还担心个鬼啊……
    哎……不对,她为什么要担心这书呆?
    竹苓琢磨着,自己好像对这书呆有些太上心了吧?
    陆卿言倒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反悔要离开。他沉吟半响,却也没拒绝。只笑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和师爷走上一趟了。”
    竹苓斜了他一眼。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书呆也要临阵脱逃?
    陆和点头,将他们一起送出墙外。
    竹苓对于自己能腾空很是兴奋,也没去想自己是让人给提着领子出的墙。落了地后连带着陆卿言也有些好脸色了。
    啊啊啊,飞的感觉果然很不赖啊!以后她还是对和师爷和善些好了,让她能教教自己轻功……
    唔,这个时候,兴奋感战胜了恐高症,她也没发现自己竟然不晕了。
    陆卿言甫一落地,便道“现在便一同回衙门?”
    竹苓点头,还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中没回过神来。
    陆卿言看着她,觉得她此时的举动有些好笑。但他没说其他,只是沉默着与她一同踏上了归途。
    两人并肩走着,长时间的没有开口说话,竟是难得的安静。陆卿言偶尔偏头看她红润的两颊和因微笑着而露出的笑靥,有些微的失神。
    在经过济世堂门口时,青黛忽然冲出来,打破这难得的安静。只见她满脸惊喜若狂,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五小姐,刚巧要去找您呢,就在这碰上了。您知不知道谁回来了?是白芥,白芥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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