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絮飘摇,柔软融融,清一色的洁净的白,或盈盈落于林间梢头,或幽幽的擦过少女们娇美的脸颊,掠去一丝暗香。
    纤秀的手探出,匀净的肌骨泛着明珠美玉的莹润宝光。晶莹的雪花飘落在手掌之上,不过眨眼间便化去了,余下星星点点的清澈水痕。
    “姑娘快别玩了。这东西看着是好看,可实在凉得厉害,把手冻着了也不是玩的。”紫鹃见黛玉站在廊下拿手接那纷纷扬扬下落的雪花,不由笑着摇摇头,笑是为着她难得一见的童心,摇头却是叹她总不记得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今冬的第一场雪,纵受点寒,也是不枉了。”黛玉淡淡道,接过紫鹃硬塞来的手炉。一来一往不免两手相触,紫鹃感觉到黛玉的手体温尚温,并没有预想的那般冰凉,不由笑出声来:“好在姑娘如今的身子比从前可好多了呢!”
    黛玉闻言瞥了她一眼,眸光清泷,流盼之中说不出的娟秀飘逸,险些看呆了紫鹃:“老在屋子里带着闷得慌,正想出去走走,可巧儿你就出来了。正好,你快把我的斗篷取来,你也穿得暖暖和和的,咱俩越性趁着这雪出去逛一逛。”
    “才刚说身子好了些,这么快就淘上了,我就说姑娘是个爱玩的。”紫鹃无奈,只得回屋取衣裳。时人风俗,下雪时节最好穿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白雪红衣,好不鲜亮。可黛玉尚在孝期,不好穿艳色,紫鹃便取了条烟青色的鹤氅来,与黛玉穿戴好,她自撑了伞,主仆二人踏着雪,逶迤而行。
    随黛玉住进大观园不过大半年的光景,里头的景致紫鹃已是看熟了,雪景倒是头一遭见。一路缓缓走着,见花木一洗秋日的枯败颓唐,一树树的霜凝冰笼,宛如琼枝玉树,被日头清清澈澈的一映,更是五色玲珑,好不好看。紫鹃不觉道:“平日里只道下雪天冷,恨不能缩在屋里一辈子不出来,哪里想到外面会这么好看?难得的是人都呆在屋里,没了人四处走动,清净得像幅画似的。说是过静了点儿,可有些声音反倒听得愈发清楚了。”
    黛玉点头:“你这番话,倒得了几分禅家风味。”
    “什么蝉家蚊家,我听不明白。我说的是那边小山上的梅花,平时没留心瞧,这回安静下来一瞧,才发现生得好生齐整。明明隔了这么远,倒好像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见似的。”紫鹃说着朝山腰指了指,“姑娘你瞧,那不是么!”
    黛玉也早看见了,却是栊翠庵外种的红梅花,林林总总有十来树,也不知是从何处移栽来的,去年开时大家还忙着省亲之事,自然没几个人注意这佛门槛外的几株不言不语的梅花,黛玉还是头一回瞧见。那红梅应是经过精心修建的,虬枝苍劲,蜿游如龙,那花奇红,胭脂犹欠三分骨秀,烈火无法拟其沉潜韵致。不过是一丝微风,那寒香便合着白雪幽幽扑面而来,黛玉只觉颊齿生香,不觉静静点头。
    她素习对僧佛之流不甚留意,只是姐妹妯娌闲聊时听说过这栊翠庵的住持妙玉的来历。原来她亦是姑苏人氏,本是官宦人家出身,因自幼多病,不得不舍身入空门带发修行,这才好了起来。前几年随师来京,索性定居了下来。她容貌奇美,年纪又轻,于佛法经文上造诣颇深,于都中名声颇响。适逢贾府为元妃省亲建造省亲别墅,听闻她的名头,特意下帖子请来当这栊翠庵的住持。
    黛玉究竟对此无甚兴趣,听过就算,便是栊翠庵就坐落在山脚不远,她来来回回路过了不知多少回,究竟也不曾生出踏足一步的兴趣。却不曾料到在这方外之地亦有如此景致,倒是她平日里心存偏念,竟不曾留意过。
    正赞叹间,便听山门吱呀作响,一名身披水田衣的妙龄女子推门而出,墨发如云,肌肤莹白,一双眸子却极黑极幽,她不期门外有人,与黛玉目光对了个正着,彼此都是一怔。
    黛玉垂了眼,向她微笑颔首。晶莹雪光中,她的人淡得似欲乘风而去。女子看在眼里,叫道:“山寺偏僻,难见芳客,不知可有兴趣入内,于佛前饮一杯清茶?”
    栊翠庵内一应建筑尽皆朴素无华,偏山墙边红梅开得芬芳盛烈,两相映衬之下,一方愈素净,一方愈凝艳,别具风味意趣。女子领黛玉和紫鹃进来,唤了个姑子带紫鹃去东禅堂歇脚说话,自己却一径领了黛玉往耳房里去。佛寺清苦,小小一间耳旁里自然并无多余陈设,惟见一榻、一几、一炉、一博物架、一蒲团而已。
    “仓促会面,还未请教居士法号。”黛玉坐在蒲团上,看女子在那里烧水、煮茶,不觉问道。女子转身取了一只点犀乔,闻言回眸:“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却知道你是谁。你若果真不知道我是谁,便是我看错了你。”
    听她如此说,黛玉点头微笑,接过她的茶细品,果然轻浮无比,香妙动人,难得的是那茶具,通体以犀角琢成,色泽晕黄,日光自窗棂投入,恰有一缕投映于杯壁之上,登时通透如美玉玲珑,委实莹润悦目。
    黛玉正把玩间,听见一声清越鹤唳,由山顶一掠而下,飘过红梅树,直向沁芳闸而去,惟余余音袅袅,久久不觉。黛玉一时只觉心神皆空,不觉叹道:“听鹤赏梅,烹雪煮茶,镇日如此消遣,也是逍遥自在了!”
    女子正坐在榻上喝茶,闻言侧脸瞄了她一眼:“你既钦羡,何不入我门中?”
    黛玉若有所思,许久方才微笑:“我可是俗之又俗的一个大俗人,邀我入门,不怕玷污了你这清静之地?”
    女子冷笑:“我原以为你是个天然不俗的,孰料也沾了他们那首鼠两端的毛病。你既爱这清净,便抛尘绝俗的随了我,横竖这红尘纷扰,你争我抢、兴衰不定的,有什么好留恋之处?你既留恋那红尘富贵,又何必来我这里寻清净?没得混了这儿的气味,搅了我的清净!”
    正说着,只听门外紫鹃叫道:“姑娘,我们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黛玉当即起身告辞,女子也不留客,只送她们二人到山门外,便关了门返身回去。
    紫鹃打着伞,和黛玉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恨恨道:“这妙玉师父也忒刁钻了些,也不见姑娘怎么着,她倒不依不饶的!”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栊翠庵的住持妙玉。此人在大观园中的风评一贯古怪,紫鹃哪里放心黛玉被她拉走?故而只略在禅房坐了坐便出来找自家姑娘,远远听见对方在讥讽黛玉,心中不忿,当即开口叫了黛玉出来。谁想到这妙玉师父居然刁钻至此,客人还没走远便关门,一点最起码的礼仪规矩都不懂!
    黛玉兀自出神,并未注意到她满面的愠色,默默踏雪走了半晌,蓦然梦醒一般叹了口气:“钟鼎书香门第的闺阁秀玉,自是有着旁人没有的傲气。”
    “她怎么能和姑娘相比!”紫鹃素来温柔随和,此番这么夹枪带棒的说话,可见真是被妙玉给气得不轻。
    黛玉再不说话。适才她只是在想,她一般的也是幼时多病,那时也有个和尚来,说她最好跟了他去,否则一生不得见外人、也不得有哭声……那时若爹娘果真舍了她去,那今日之她,未必不是妙玉这般,逍遥清净,古井无波。不会被送到外祖家,也不会遇到赦生。
    大概仅为后者,她也绝不会为拒绝妙玉而后悔。
    朝露之城的冰雾时现时隐,时聚时散,时升时落,时幽时寒,诡谲莫测,一如——鬼族军师伏婴师唇边的笑容。
    伏婴一族自诞生伊始即作为鬼族王佐存在,上一代最优秀的女子甚至嫁入银氏,成为了最尊贵的魔皇弃天之后,并诞下了现任魔皇银朱武。那位鬼后,正是伏婴师的姑姑。
    既为血亲,又是相族领袖,伏婴师注定成为朱皇最为倚重的臣子。事实也确实如此,朱武视他如心腹,国事上坦诚相商,家事上也推心置腹,政务上全权托付,甚至权力也不吝分享……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实乃王者之下第一人,一时魔界上下诸魔钦羡。
    这是朱皇对吾器重之心的表现。伏婴师望着高得几乎能将他没顶的公文,在心中默念道,然后紧了紧神似棉被的天青大氅,坐在了案前,魔气一引,被放在最上方的公文立即悬到他面前,自动翻开了扉页。
    是朱武催促异界打通进度的公文。
    ……嘴动一动就得底下人鞠躬尽瘁,自个儿却天天跑去和老婆腻歪、和长子次子切磋、和幼子跨界视频聊天,这种器重爱谁要谁要反正他不想干了!
    苍白的手指绿光吞吐,指间已多了一枚纸人,伏婴师的笔尖在上面逡巡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能下决心把“银朱武”这个名字写上去。只是一个召梦诀而已,顶多会让表兄一连做上半年的噩梦,无伤大雅的小报复。可万一不小心触动了表兄哪根愤世嫉俗的神经,再离家出走可就不妙了。敢跟自家表兄比万年中二病的,除了自家表嫂,也只有那已成了神的姑父弃天帝更胜一筹。
    罢了,吾忍。
    伏婴师抬眼望了眼被自己忽略的公文,发现下方还注了行小字,银朱武式的龙飞凤舞张狂恶劣:限期三个月。
    ……伏婴师想罢工。
    哼!许久未与孤月相见,身为一名合格的男人,怎能如此的冷落自己的未婚妻呢?今晚就去见她,顺便交流下她亲爱的皇兄与皇嫂感情过密的问题。至于眼下……
    还是先破解这空间壁障吧。
    公私分明,鞠躬尽瘁,兢兢业业,上至家国政务下到表哥家恋爱结婚找孩子等等事无巨细尽皆包办……伏婴师无愧于魔界第一劳(苦)模(逼),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自鸠神子感应到赦生随身携带的替身符破毁,伏婴师便大致定位到了赦生所在的世界。不久之后,朱武又凭借着血脉联系找到了赦生的具体位置,详细坐标到手,空间定位已毫无难度,难的是赦生所在世界的属性不仅与异度魔界大不相同,甚至与道境也是相差甚远。要突破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的空间壁障,无疑是难比登天——好在伏婴师经过多日研究,已有头绪。
    逆五星法阵开启,伏婴师手拈符咒,眼望着面前漆黑深邃的时空裂隙,感受着内中杂乱而汹涌的时空之力,淡色的唇畔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白皙修长的手指之间,暗黑的符咒无端自燃,化作了细碎的灰烬。
    无声无息,幽深的时空乱流潮汐般退了开去,障碍一去,伏婴师即看清了裂隙深处的东西。那似乎是一堵水做的高墙,说是墙又不确切,它更像是一层柔软而透明的蛋壳,密不透风的包裹着它的中心。隔着这层水一般清透的壳子,甚至能够隐隐望见内中变形的楼观阁宇、市井烟火。
    这便是那个彼端世界的空间结界?看上去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彼端世界,你做好了迎接异度魔界的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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