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生从墙头翻下,往日如呼吸喝水一般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险些跌散了他存在丹田里的最后一口魔气。全身伤口疼得如被千刀万剐一般,赦生微微的皱着眉头,借着护身符注入的一丝暖意强提起残余的魔气,借花树山石遮挡身形,悄悄地潜入了潇湘馆之中。
    适才与他交手的女子实力之高、出手之不留余地,实在是他长至这么大所遇的第一强敌。长兄邪郎、堂兄黥龙的实力或许要比她高出一线,但无论是魔刀邪剃还是魔枪银邪,都没有女子的那杆银枪的威力恐怖,而它们的主人也不会如女子一般对他痛下杀手。赦生在交手的第一招时便断定自己绝无胜算,惟有借助身上的替身符假死,再伺机突袭,方有博取一线生机的可能。他依此装死,对方果然上当,只是她的应变奇快,在被他的一拳擂中心口时,也一掌打向他的天灵盖。饶是赦生及时侧头,也依然被击中肩膀,半边肩骨几乎立时断裂,连带着内腑也被整伤,当时气血翻腾,眼前一黑,便是一口腥甜喷出。
    待得他双眼恢复清明,才察觉到女子已不见踪影,登时心中大急。他固然可以趁此时机远远逃走,从此如滴水入海,纵使那女子手眼通天,也未必能寻得到他,但她已察觉到黛玉与他关系匪浅,方才又被他重创,万一她一怒之下迁怒于黛玉,后者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他失信于九泉之下的林如海?
    焦心之下不及多想,便趁夜色正紧翻入了大观园。他呆在这方世界的凡世之中也有了一段时间,约莫了解了些世情,知道夜间擅闯女子闺房十分不妥,因而先前暗中相护时也只藏于屋外不远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现身,然而眼下生死存亡之际,已顾不得那些光闹虚文实则无甚大用的礼教名节了。
    黛玉却还睡着。借着清泊的月光,隐约可以看出她严严实实的裹着一床杏红绫的被子,双眼轻阖睡得正沉。一头青丝散开在脸周,那清瘦的脸容益发显得娇小,似是魔界冰海上缥色的浮沫,只要轻轻的一口气,便会被薄薄的吹散。
    见她无恙,赦生胸中大石方才落地,犹豫再三,又从怀中摸出一方小小的乌木牌。黑如墨石,正中镌着古奥的字符,正是魔界术法大师鸠神子所制的护身魔符。他想把符塞到黛玉枕下,谁知重伤之下身手不及往日轻便,黛玉又常年浅眠,只觉枕下微微一抖,居然就醒了。一睁眼就迎头看见赦生,登时吃了一惊,险些叫出了声。赦生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轻轻一划,一行微弱的电光亮起,聚成了一句话:“吾有事远行,你自己保重。”
    黛玉点了点头,捂在嘴上的手方才松开,也不知是不是她疑心太甚,总觉得那只手凉得有些过度——她确实没有疑心错,赦生刚一回身欲走,还没来得及迈步,身体忽然就晃了晃,仰面倒了下来,正砸在了黛玉身边。黛玉吓了一跳,终究是担忧胜过了嫌疑,伸手去摸他的脸,但觉触手冰凉,居然满是冷汗。正心中惊骇不已偏偏紫鹃因常年伺候黛玉,被锻炼得睡眠十分轻省,这一响动哪有醒不过来的?当下迷迷糊糊的就坐了起来:“姑娘是要喝茶吗?”
    黛玉这一吓险些惊得魂飞魄散。
    试想她一个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绣房里凭空多出来一名男子,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便是赦生,为着一族女眷的声誉着想,贾家都不可能让他活着。央告紫鹃帮她瞒着?也不行,莫说此事干系重大紫鹃愿不愿意瞒着,便是她愿意,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可怎么藏?
    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功夫,黛玉险险拿定了主意,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赧,拽了几块帕子就塞进了赦生的衣裳,抢在紫鹃过来之前先发制人的悄悄出了声:“紫鹃,你过来。”
    紫鹃披了衣裳走了来,黛玉已下了床,挡在帐子前,上前一步紧紧地拉了她手,比了个悄声的动作,才道:“紫鹃,现下有一桩极重大极要紧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可想了,你一定得帮我想个主意出来。”
    紫鹃哪里见黛玉如此声气过,奇道:“姑娘……”被黛玉用力一拉,又含笑压低了声音,“姑娘莫不是做了噩梦,魇着了?”
    黛玉急了:“我拿这个开玩笑做什么?”又喘了口气,勉强平静了下心绪,方才款款的将赦生的事交代出来,只是少不得将真相改头换面一番。
    赦生的身份自然是要改的,就说成是林家家养的小吐蕃女孩,贾敏生前见他和黛玉年纪差不多,生得聪明俊秀,又生性喜欢习武,便送他去到姑苏一个退隐了的老镖师跟前学武,将来也可做黛玉的一条臂膀。前年学有所成,林如海去世前特意安排他暗中保护黛玉——黛玉本不知情,今晚他拿着林如海的信物现身相见,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也不知他遇了什么凶险,才说了几句话就倒了。林如海既然生前吩咐他暗中保护黛玉,那么赦生的存在绝不能泄露出去,但潇湘馆平日里人来人往那么多双眼睛,凭空多出来一个人,试问该如何去瞒住?
    紫鹃不过是贾家的家生子,这样的女孩子一辈子最大的出息便是做个管事媳妇,倘能做个主子的屋里人,便已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天大的造化。纵使再聪明,也不过是寻常后宅女儿家的那点见识,哪里想过这本应只存在于戏文中的故事竟发生到了自己身边?一时半天无法回神:“姑娘何不回了老太太,大大方方的把私盐换成公盐卖,岂不便宜?请大夫抓药也方便。”
    黛玉道:“先考嘱咐他暗中行事,自然有他的用意,我怎么能罔顾先考遗愿?况且若是挑明了,叫阖府上下怎么想?难道贾家是刀山火海么?还要特特的派人悄悄地保护?这话要是传了开,我还有什么脸面住在这里?”说着只觉一阵气苦,抽抽噎噎的滚下泪来。
    凡大家之婢,服侍的姑娘若是精明,少不得也学上几分悍然的气派,叫做“强将手下无弱兵”;若是服侍的姑娘柔弱,往往会成长出两种模样,要么是越发的懦弱,主子尚且不争气,她们又哪里来的威风可言?要么则是益发的厉害,主子太弱,她们若是再不要强些,日子可怎么过?
    迎春的司棋是后者,某些关键时刻,紫鹃亦是后者。
    此刻见黛玉方寸大乱,紫鹃心中也知道这回姑娘是真真的遇上了大难关,此时自己若是再不给拿出个可用的主意出来,可真就是把自家姑娘往死路上逼了。因此埋头想了会儿:“咱们潇湘馆要是想藏个人,看起来难,细细捉摸起来倒也不是做不到。姑娘素来不耐烦人多,平时屋里总不让婆子们进来,小丫头也难进卧房,卧房的洒扫活计都是我和雪雁来做。雪雁那边姑娘好好说说,姑娘说的那个女孩儿又同是林家旧人,哪里有不肯帮忙的?姑娘只需装个病,做出不耐烦的模样,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就由我守着屋子,平时姑娘们来就推辞不见。据姑娘说,我想这赦生是有些本事的,好歹混过这几天,撑到她好些,自有办法自己从园子里出去。”
    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只是宝玉那边……姑娘若是病了,他怕不会一天三趟的跑过来,赶也赶不出去,他是瞒不住的。”
    黛玉心里本也如此打算,不过是故作柔弱之态,引着紫鹃自告奋勇的出谋划策,听她踌躇,便道:“既然瞒不住,也就只好告诉他了。”又说,“嚼了这半天的舌根子,都忘了让你见见人。”
    紫鹃笑了:“既然是先老爷特特交给姑娘的人,我当然得拜见一下。”见黛玉朝床上努了努嘴,便上前几步掀开帐子。
    月色轻胧,洒在赦生的脸上,苍白得几乎与那空鞴馍谖惶濉i倌瓯揪褪谴菩勰绲哪昙停斫岫蓟刮闯龆四撸击煊癫只始涞募缚榕磷佑秩隽宋1018∑鸬男馗踩槐闶且桓龆罐20昊木倥w暇榭吹贸粤艘痪闹邪档溃骸疤媚锼邓煤茫挂晕还呛拖恕2蕉16a煲话愕模俸靡猜还琏┤ィ睦锵氲骄故钦饷纯〉哪q≌獍愕娜宋锲犯瘢挂膊槐缺媚锖臀颐枪媚锊钅兀杉钜彩怯芯宋锏摹v皇敲夹摹17成衔频谜饣ㄎ乒制婀值模压直t癯k捣钊说姆缢状虬缬胛颐遣煌膊恢烙惺裁唇簿浚俊
    这般想着,便对赦生生出几分喜爱,悄悄的放下帐子,忽然又想起一事,伸头对黛玉说:“姑娘,里屋统共这么几个睡人的地方,将她安置在哪里呢?”
    紫鹃惯是心思细密的,黛玉哪里敢让她近赦生身?当下道:“放在别处难保不被人看见,地方又窄,就和我挤一挤吧。”饶是她再三告诉自己她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为着救赦生一命,姑且把他当做和紫鹃一般的女孩儿就是——两颊仍不觉红了,只是幸好夜色昏暗,并没有被紫鹃瞧见。
    紫鹃为难道:“她到底是个病人,万一把病气过给了姑娘,可怎么是好?”
    黛玉咬唇,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向紫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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