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蒯长顺欲转移话题的态度太明显了。
    这下不止赵福生看出不对劲儿,就连后知后觉的范无救及武少春都觉得有问题。
    庄四娘子一生坎坷,可其实她年纪还不大。
    一个住在隔壁的侄孙,年纪相仿——赵福生目光闪了闪,再问:
    “长顺,蒯怀德娶妻了吗?”
    “大人——”
    蒯长顺脸上露出哀求之色,赵福生这会儿可没先前那么好说话了,态度强硬道:
    “你就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就不再逼问你。”
    “我爷会打死我的——”蒯长顺摇头,年轻的脸上露出怯懦之色。
    事实上他的这番表现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赵福生此前没有想到,举报了庄四娘子偷人之事的蒯怀德竟然有可能跟庄四娘子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赵福生语气温和,低声诱哄他:“如今蒯良村发生了鬼案,村子终年不见阳光,一直被黑暗包围,你不想要早些解决鬼案,将来村子回归平静后,交度到你爹手中,继而传到你手里?”
    说完,赵福生又状似无意的道:
    “只是问问蒯怀德的情况而已,毕竟他是举报了庄四娘子的相关人。”
    蒯长顺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对!大人只是询问蒯怀德的情况,又非言及其他,说说蒯怀德有没有娶妻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打紧?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赵福生点头道:
    “大人说得对,怀德他没有娶妻——”
    他的回答与赵福生猜想的差不多。
    蒯长顺只差一个开头,一旦防备被打开,他索性就道:
    “怀德的父亲早死,只剩一个寡母,早年我四爷(蒯举民)在生的时候,怜惜这孤儿寡母生活不易,对他们很是照拂,所以我四爷死后,怀德也很感念他四祖爷恩德。”
    他说道:
    “怀德知道四爷临终前最记挂的就是蒯五爷的婚事,所以蒯五成亲后,他也时常帮衬着他们。”
    几人边说边走,蒯长顺道:
    “蒯五是个不着调的,家里就五叔娘一人支撑,她可真能干,挑担肩扛,半点儿不输男人,家里、田里一手抓。不过毕竟是女人,有时一些活儿也干不了,怀德与她离得近,时常帮她挑水砍柴,干些杂活——”
    他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有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一时嘴快便倒出来了。
    这位镇魔司的大人身上有一种异样的魔力,令他感到很是亲近,被她一问,蒯长顺便管不住嘴。
    他心中生寒,深怕赵福生还要再问蒯怀德与庄四娘子的关系,正胆颤心惊间,赵福生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问,而是看着蒯长顺微笑道:
    “多谢你了,这些线索对我很有用。”
    她竟然十分讲信用,说是只问一个问题便真的不再多问。
    蒯长顺本来都作好了她如果再问,便将村里一些风言风语说出来的心理准备,但赵福生这一见好就收,反倒令他不知所措。
    半晌后,他低低的说道:
    “多谢大人。”
    范无救、武少春也有些意外,不过范无救没有多言,武少春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蒯五家快到了,你看,那里就是。”
    他举起了手里的铜灯,伸手往远处一指——
    几人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微弱的光影照耀下,一条蜿蜒的田间小道直通了不远处的数间房舍。
    这些房舍呈‘品’字形的结构,围绕着一块不小的坝子而建,坝子前方有一小块水塘,里面布满了残败的荷叶。
    屋子已经上了年头,十分残破。
    有些地方竹架上的篱笆脱落,仅用混了泥的稻草填补。
    “我四爷留了五个儿子,但蒯四叔早年害病去世了,如今蒯大伯、二伯、三叔及蒯老五都住这里。”蒯长顺指着那些破旧的房舍,跟赵福生介绍:
    “那边几家连在一起的房舍是大伯、二伯所住,侧面南边是三叔家的居所,三叔是杀猪匠,家中景况最好,那里,背后的西面有一些房舍,是蒯五家,与他家背靠着的,就是怀德的家。”
    他感念赵福生先前讲信用,介绍起这几户人家的房子时,都说得很仔细。
    “我三叔生病啦,也不知道好些没有。”他突然叹了一句。
    “生病?”赵福生怔了一怔,不用她细问,蒯长顺就左右看了一眼:
    “是从我五叔娘死的那天的事。”
    他欲言又止,显然其中还有隐秘。
    赵福生心中一动,看向蒯长顺。
    但她言而信,说了之前问关于蒯怀德娶妻之事是最后一个问题,此时就算她意识到蒯老三的病有古怪,却并没有作声。
    眼前的年轻人对她印象很好,且她深谙人的内心。
    她见好就收,蒯长顺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必定对她有种怪异的亏欠感——这是人类的天性作祟。
    蒯长顺有心想要报答她,到时不需要她多问,便会主动提及蒯老三生病的问题。
    由他心甘情愿的说,他才不会撒谎骗人。
    想清楚这一点,赵福生十分镇定的道:
    “长顺,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我答应过你,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已经回答过了,我不想要你为难。”
    她这样一说,打消了蒯长顺心中最后的顾虑,他正色道:
    “大人如此体恤,我不能让大人冒险前行。”
    他站在原地,提着灯道:
    “我五叔娘去世那天,出现了怪异的事,当时在我家时,大人听我爷也说过了,我就不多说了。”
    “但我爷说得不仔细。我五叔娘死后,尸体不沉,当时大家害怕,是三叔和鹏举、鹏程二人去将尸体拖拽上来的。”
    后来庄四娘子的尸体在火化之后变成血水离奇消失,众村民吓得返回村中。
    “之后大家发现不再天亮后,日子总要过下去,因此我爷便让大家各自归家,不久后,三叔娘便来和我爷说,三叔病了。”
    蒯长顺的话如此明显,赵福生就说道:
    “也就是说,蒯老三的‘帛与庄四娘子有关。”
    “是。”
    蒯长顺点头,但却面色肃穆道:
    “不过这可能不是病,而是闹鬼1
    “闹鬼?”
    一听闹鬼,一旁正听着二人对话的范无救打了个哆嗦。
    他对人重拳出击,凶悍无比;对鬼却唯唯喏喏,胆子小得惊人。
    “我们办的本来就是鬼案,有鬼也不稀奇。”武少春安慰他。
    “……”
    范无救面色微白,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背,想起张传世背上的门神烙印,又暗含希望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希望她也能给自己来个烙樱
    “是的,闹鬼了1      蒯长顺点头:
    “大人,三叔娘说,他家门前的池塘中,似是看到了五叔娘的影子。”
    这一番话说得范、武二人身体都微微一抖,赵福生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那他们一家可被厉鬼祸害了?”
    “那倒没有。”
    蒯长顺摇头:
    “就是我三叔被厉鬼缠上了,病重在床而已。”
    这明显不对劲儿。
    厉鬼现形之后,只要身处鬼域内,触发了厉鬼杀人法则后,不可能有活口留下。
    蒯三与鬼打过交道却只是病了而不是死了,这分明不对劲儿。
    赵福生却没有再多说。
    蒯长顺说完这话之后,又提着灯重新往前走了几步,灯光照向远处的小坝,看到外头的灯光,有两扇正对着院坝的房门被打开,几个脑袋从屋门后探了出来,蒯长顺眼睛很尖利,当即喊道:
    “三叔娘,大伯娘,是我,长顺,我爷让我带大人过来,找蒯五的。”
    他一自报家门,那几个探出头来的人顿时露出笑意。
    屋门‘吱嘎’门拉开,先前还一片死寂的农家院子顿时热闹了几分。
    “是六叔家的长顺来了。”
    “先前满银回来说是村中来了镇魔司的大人,想必就是这几人。”
    “大人快请。”
    说话的功夫间,屋里突然火光一亮,将黑寂的屋子照明。
    几人从屋中接连走出,赵福生四人过了田坎走进坝中时,一下就被蒯家的人团团围祝
    “大人可饿了?不如我们烧火做饭,先吃饱了再办事。”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热情而又恭敬。
    赵福生看着几人,发现围住她的都是女人,带着子女,有几个已经成年,但看得出来年纪颇轻,不像是蒯五的兄弟、
    她笑了笑:
    “做饭就不必了,先坐一坐,顺口气。”说完,她向范无救及武少春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留下来陪蒯长顺,自己则被女人们簇拥着往屋里去。
    “大人——”
    武少春一见她要跟着这些人进屋,心中有些惊慌,毕竟蒯长顺之前说这里闹了鬼,他怕赵福生贸然跟这些女人进屋会出事。
    “放心吧。”赵福生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武少春关心则乱,忘了几人之中只有她有最强的与鬼抗衡的力量。
    这里如果真的闹鬼,她进去才是最保险的。
    几人女人围着她进屋,赵福生看着围绕在周围的孩子,有两个年纪小些,约五六岁,打着赤足,身上脏兮兮的。
    蒯良村出事后,这里再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这些孩子作息乱了,此时没睡。
    “我们说会儿话,让孩子们出去玩耍。”赵福生可不耐烦与小孩打交道,她想要从几个女人口中套话,便先打发孩子。
    三个农妇将目光转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人身上,她点了点头,喊道:
    “满银,你进来将弟弟、妹妹们带出去。”
    不多时,赵福生在蒯六叔家中见到过的半大少年进来,将一群小孩领了出去,走时还害羞的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中既有好奇又有畏惧。
    几个妇人都有些拘谨,赵福生进屋之后,反倒如进了自己家,拉了根长条凳子坐下,示意几人:
    “你们也各自坐就是,我们就当说说闲话。”
    “是是是。”
    几个女人应了一声,见她和气,逐渐不像先前一样畏惧。
    等众人坐下后,赵福生环顾四周,看到屋里一共四个女人。
    结合蒯五家兄弟五人,除了沉河而死的庄四娘子之外,这应该就是蒯家其余四个儿媳了。
    蒯家的这四个媳妇年纪不一,最年长的人两鬓角斑白,看上去最少六十之数,而最小的人则四十来岁,但每个人都是脸膛微黑,满面愁苦。
    两道法令纹如同两弯沟壑,分布在这四个女人的脸上。
    她们头发蓬乱,发丝干燥且没有光泽,仅胡乱的在脑后挽了发髻,看上去疲惫之中透出几分沧桑、劳苦之感。
    几个女人穿的都是灰、青两种颜色的布衣,打满了补丁,衣裳领口处磨得起毛,与领口相接的皮肤粗糙泛黑,显然是常年被破衣磨损的缘故。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最年长者身上,她似是被看得不安,一双粗糙的手十指交握,左手食指的地方还有一条几乎横切了半根指头的黑红色伤疤。
    因她用力拧紧手指的缘故,那伤疤处渗出黄色的液体,显然不久前这女人受了伤,却没有机会好好养护伤口。
    赵福生注意到除了这一条新伤之外,她手掌上还有几条留下了深痕的旧伤,显示出她常年劳作。
    她略有些凌厉的目光逐渐柔和。
    “你是蒯大媳妇?”
    赵福生打量了她半晌,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了,才问了她一声。
    那女人一听她说话,紧张得连忙就要站起身来,赵福生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她坐着,又问了一声:
    “你是蒯大媳妇吗?”
    “回、回大人的话,我姓林——”
    坐在一旁的另一个女人扯了扯她衣角,轻喊了一声:
    “大嫂,大人是问你,你是不是蒯大媳妇。”
    “哦哦哦。”
    那老妇人一回过神,连忙点头:
    “我是,我是蒯大媳妇,人家叫我蒯大家的。”
    “你姓林?原本是哪个村的?”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很紧张,有些答非所问,便索性以闲聊的形式放低她戒备心。
    林氏本来听到镇魔司到来,还以为赵福生是为了庄四娘子而来,心中还很怕回答起关于庄四娘子的问题,这会儿却反而听赵福生问起自己的来历,心中虽说觉得有些怪异,但那根紧绷的弦却缓缓一松,乖顺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附近封门村中的人。”
    “封门村?”赵福生记忆力很好,听到这里,笑了笑:
    “我来这里前,听庄家村的庄老七说,他有一个表姨婆,多年前有个女儿也嫁到了封门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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