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金纹,貔貅探爪,配合腰间那枚四四方方的独角玉印,谁都知晓,这是大商皇朝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监察使。
    可时代不同了!
    人皇绝迹,皇朝动荡,连大商都岌岌可危。
    过往威名赫赫的监察殿,在乱世之中,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
    何况在场都是什么人?
    敢冒头的,打底都是仙神之躯,连称尊一域的仙神霸主都有四五十位。
    区区一位七品监察使……
    宛若蝼蚁!
    “竟然是朝廷的人,难怪他敢出头。”
    “或许放在十年前,这身黑袍还能让人有所顾忌。不过现在可不是十年前啊!”
    “监察殿坐拥立法、执法两大至高权利,跟监察使讲律法,的确有些可笑。
    不过。
    任何事情,都需要双方实力上的公平。
    哪怕是大致上的平等,那时候才有讲道理,论律法的时候。
    现在嘛……”
    玄都仙神议论纷纷,有些人的话语没有说话,但意思谁都明白。
    在场这么多仙神霸主,背后还有掌控天下第一都府的府主与玄都风氏两大势力。
    除非是监察殿殿主出面,否则一位监察使,翻不起任何风浪。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铁棠要自取其辱之时,却见他依旧威势不减,一脚踏空,独臂身躯微微前伏,肆无忌惮地扫视着群雄。
    “袭杀朝廷命官,视为谋逆犯上:当斩首以示效尤,亲族流两千里,妻奴充作官奴!
    我这法……能不能大过你们的法?
    嗯?”
    反观那些仙神霸主,此时个个眉头紧皱,像是想起了什么,尽皆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
    “这些霸主难道被一层虎皮吓到了?还是一头病虎!”
    “不能吧,区区监察使……”
    叮铛铛!
    微风拂过,悬在铁棠腰间的两枚官印互相碰撞,发出悦耳如铃的声响。
    “看,他有两个官印。”
    “还有来头?”
    “一寸四分,蛟龙吐珠,正五品,这也不够吧?”
    “不对,他这是五爪蛟龙,与寻常正五品的四爪不同,这种官印在五品之中,整个天下都只有七十二枚!”
    有人喃喃道:“一郡之首,权柄最大的正五品……”
    “还是不够!”
    “郡守加上监察使,怎能与府主……等等,好像有些不对,郡守怎么会与监察殿扯上关系?”
    “有,有一个人……”
    虚空一刹那安静下来。
    玄都城堪称天下最繁荣之地,消息也是无比灵通,许多人即使没见过铁棠,可这么多要素集合,要推断他的身份也不难了。
    围住铁棠的诸多霸主,更是在他亮出官印的瞬间,就已经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他们很为难!
    灵山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天,玄都城并不是完全不知。
    除了左相与两大世尊联手对抗皇天仙帝之外,灵山内发生的恐怖血战,也是令人闻之色变。
    在那场骇人听闻的绞肉战场,寻常仙神如雨陨落,霸主都死了数百位之多,甚至连几近无敌的神皇都难逃身死道消之劫。
    那是何等恐怖的战场?
    他们若是去了,也不一定能够活着出来。
    但就在那血腥残酷的修罗场,有两位新时代的绝世天骄,展现了极为恐怖的战力。
    对于仙神来说,早已消失的越阶而战,甚至是跨境击杀,再一次出现世间。
    铁棠,风冰瑶之名,代表着当世年轻一代,最为恐怖的战力与最深不可测的潜力。
    尤其是铁棠!
    这位在十年前,就已登临生死榜,位列天尊阶,压过了不知多少成名巨擘,仅次于人皇之下。
    十年过去。
    这位昔日的少年,展现了与他声名相符合的资质与实力。
    毫无疑问。
    那身今时今日看起来有些可笑的黑袍,套在了一位足以发挥它过往威势的人身上。
    这位小小的七品监察使,不但可以跟他们讲律法,还可以拼拳头,乃至论生死。
    他有足够的资格!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在场诸多霸主的掌控,他们静默无声,在等候玄都城北边的音讯。
    而在片刻之前……在谢阳松身死的那一息。
    玄都府衙,幽深大殿。
    紧闭的门户里,传来了如渊如狱的可怕气息。
    一位妇人在数十位如花美眷的簇拥下,来到了大殿前,丝毫没有顾忌地猛烈拍击殿门。
    “谢涿,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内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却没有回应。
    “你儿子被人打死了!”
    妇人一脚踹向了沉重的青铜门,她的实力也极为恐怖,任凭何等精金打造的门户,都不可能挡下这一脚。
    但青铜门如有神助,只是微微绽放青光,便悄无声息地散去所有攻势。
    “怎么?”
    “谢飞是你儿子,阳松就不是你亲生的?”
    “你再不出来,我马上去杀了谢飞!”
    这句话多少还是有些威慑力,大殿内响起了一道无奈又浑厚的声音。
    “你别胡闹。”
    妇人怒上眉梢,一掌接着一掌拍在青铜门上,震出了一道道恐怖音浪。
    “我胡闹?”
    “你要留下那个贱种我管过吗?现在你的儿子在你眼皮底下被人打死了,你这个当爹的……一句话都不说是吧?”
    殿内又响起了那道浑厚的声音:“你来找我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松儿重新复活。
    现在他就在府里,谈何死亡?”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死?”
    “松儿近些年愈发跋扈,这样下去,迟早生祸,让他遭受一些苦难,他才能懂得生死。
    对人,对事,对天地才能有足够的敬畏之心!”
    妇人冷笑一声,神色中充满鄙夷,像是早就知道了殿中人的心思。
    “你可真是好算计!”
    “城内的局无人能破,就找外人来,我很想知道,你如何确定铁棠一定会来?
    哦,我知道了,是王玉成的儿子。
    果然。
    你早就算好了一切,难怪这些年一动不动,让我以为你真的忘记了那个贱人。”
    轰隆隆!
    厚重的青铜门洞开。
    在幽暗无比的大殿内,缓缓走出来一道九尺身影。
    他看起来四十上下,一袭天青色锦衣,脸庞刚毅,颧骨如同一柄利剑,倒插向两侧太阳穴。
    鼻子、嘴角两边各有一条刀削斧凿般的法令纹,神目炯炯,有海纳百川,暗藏乾坤的深邃。
    整个人看起来刚武坚毅,威严深重,唯独他的左耳消失了大半,只剩小半截皮肉耸拉着半卷,显得有些不完美。
    谢涿露出一抹笑意,温柔地将眼前妇人揽入怀中,轻声细语。
    “都过去的事了,还惦记着干什么?”
    “你既然知道他是铁棠,就该明白我也不可能操控这等人物,一切都是因缘际会罢了。”
    妇人眼中噙泪:“我不信!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
    “那你要我怎么做?杀了铁棠?你知道他的不死印记在何处?因为区区意气之争,得罪这种人……不合适吧?
    退一步来说,就算真杀了他,如何跟江都府的风氏交代?如何跟武穆交代?
    何况。
    封诊司那位,也在城中,我杀不了他。”
    妇人也知道事情轻重:“他杀了松儿,你多少要给他一点教训,更不能让他带走那贱种。”
    谢涿轻轻拍了拍怀中妇人:“你不懂,他体内有人皇的三成大运,而且他是未来正统的开辟者,注定要引领一个时代。
    任何试图改变他的举动,都非常愚蠢!
    左相已经在灵山见过他,天下大势有一半都在他身上,连我都不敢轻易与他结下因果。
    这次,真的不要胡闹了!”
    他说完便松开双手,脚下生云,徐徐向远处飞去。
    云霞渐行渐远,清澈的虹光,印照出一张深沉的脸庞,带着一丝如获释重的微笑。
    在他走后,大殿外有女眷上前,轻柔地搀扶起妇人。
    “夫人,咱们回去吧!”
    “翠儿……你相信世间有这般巧合么?”
    侍女哪敢多嘴,只是乖巧地吐了吐舌头,柔声道:“府主是重情之人!”
    “我也知道,似他这般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让自己的儿子死去。
    唉~
    也许我该听族中劝诫,早早杀了那贱种,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了。”
    “夫人若是出手,势必会与府主生隙,大可不必如此,顺其自然就好了。”
    “顺其自然?如果一切真的是自然,就不会出现铁棠这等人物了。”
    妇人幽幽一叹,即便她可能猜到了真相,却也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落寞地转身,回到那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也许只有在那里,还能忆起那逐渐变得模糊的美好过往。
    ……
    叩仙门外。
    诸多霸主、仙神,突然飞开了一条道路,在虚空分居两列,像是在恭候着什么。
    铁棠凤眼闪动,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飞来。
    “玄都府的府主……竟有这种实力?”
    来人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感知,说明对方的实力完完全全碾压自己。
    是无可匹敌的强大!
    远处霞光逼近,诸多仙神尽皆俯首垂眉,静候法驾。
    “哈哈哈哈~”
    人未到,声先至。
    当铁棠耳边听到笑声,眼前也出现了一位身着官袍的巍峨身影。
    “原来是铁郡守到访,恕本官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对方身着官袍,又自称本官,显然是以官场手段解决眼下状况。
    这对铁棠来说,的确算是善意,毕竟对方是真正的地头蛇,不,是地头龙了。
    他一拱手,执下官礼仪,同样还以微笑:“下官微末之躯,怎敢劳动府主大驾。”
    谢涿飞身落下,看都不看一旁的谢飞一眼,依旧笑眯眯道:“灵山一役,铁郡守神威传八方,我这段时间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一直懊悔未能得见真容。
    今日既然铁郡守到访,无论如何也要聚一聚,还请铁郡守赏脸,去寒舍小酌几杯。”
    “这……”
    铁棠犹豫片刻,正要婉拒之时,突然又有一道黑色流光飞来,宛如鬼魅。
    “谢府主,王某这段时日也是操劳累了,想要一起讨杯酒喝,不知如何?”
    这道黑色流光一经出现,周围的诸多仙神如遇灾劫,争先恐后退避了数十上百里。
    就算是一众仙神霸主,也只是为了颜面,强自镇定,没有迈开脚步。
    谢涿眉眼一瞥,自是认识来人,他不假思索:“王司长肯屈尊,寒舍蓬荜生辉,安敢说半个不字。”
    铁棠看了一眼来人,猜到了这位想必就是老王的父亲,玄都封诊司的司长,王玉成。
    “去一趟无妨!”他耳边传来了王玉成的声音,儒雅温润,像是一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大儒,与自身形象大相径庭。
    不过铁棠还是没有答应,回头看了一眼咬紧牙关在修炼的谢飞。
    王玉成屈指一弹,虚空破开一个小洞,内里出现了王安道、比岐等人的身影,谢飞也坠了进去。
    至此。
    铁棠再无顾虑,朝着谢涿拱了拱手:“承蒙府主大人相邀,下官怎敢拒绝,便打扰了。”
    在场的人,包括四周散乱的霸主、仙神,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眼看着这三位满嘴胡话,前一刻举动和后一刻话语截然相反,依旧面不改色。
    便知道这场闹剧,到了收尾时刻。
    府主加上这位最诡异的司长,还有这位最传奇的新秀。
    在他们面前,无论是三公子之死,还是刚刚那位‘四公子’之事,到此落幕。
    接下来。
    便是新的一盘棋局。
    谢府。
    此刻中门大开,管家带着乌泱泱数百位仆人、侍卫,在前堂恭敬地等候三人到来。
    谢涿与王玉成并肩而行,谈笑风生,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可周围的一众家丁却是冷汗淋漓,这两位的关系,谁都知道,绝对谈不上有多么友好。
    铁棠则跟在二人身后,随意地打量谢家府宅。
    只看了片刻,他便看出端倪。
    这座宅邸……应当不是谢涿的主宅,或者说,不是那位风氏的起居之所。
    他沿途只看到了两位妾侍,带着几十位陪嫁女眷,一脸幽怨地看着谢涿。
    这一路上甚至连霸主都没看到一位,绝不符合之前的状况,也配不上玄都府主的身份。
    三人缓步来到宴客厅,早有管家备好一桌酒席。
    待三人落座,厅内立即散去所有人影,连那位合道境的管家都不敢留在此地。
    谢涿先是起身给王玉成、铁棠各自倒了杯酒,然后举杯相邀。
    “二位,请!”
    酒里有毒没毒,显然不是这时候该考虑的事,是以铁棠无所顾忌,端起酒杯示意,然后一口饮尽。
    如此。
    酒过三巡。
    宴客厅的气氛刹那间静了下来,连一丝呼吸声、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不到。
    良久。
    “咳!”
    铁棠轻咳一声,看向了至今还穿着连体黑袍,连头颅都盖住的王玉成。
    “王叔,你这么穿……不热么?”
    “呵~”
    谢涿端到嘴边的酒杯微微一抖,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玉成转过头颅,黑袍下一双幽绿瞳孔盯着铁棠,没好气道:“你父亲……不能比我大吧?
    你不该叫我叔,不过算了,你也是个人物,有与我平起平坐的资格,咱们各论各的。
    但你以后不要再问这种这么奇怪的问题!”
    铁棠发誓,他不是故意捣乱。
    他是真的很好奇。
    这时谢涿解答了他的疑惑:“王司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兄弟你要见到他的真身……只怕还要费点功夫。”
    小兄弟?
    这回轮到铁棠纳闷了。
    刚刚在外面还是郡守、郡守叫得欢,这里没人了就变小兄弟是吧?
    王玉成却是心领神会,知道是自己刚刚那句‘平起平坐’惹的祸。
    他跟铁棠平起平坐,谢涿称铁棠为小兄弟,无形中自然就大了自己一些。
    两人的斗争简直无时无刻,事无巨细都在进行。
    “谢涿,占这些嘴上便宜没意思,你有话就直说吧,我还有事,坐不了太久。”
    “你有事你就走,谁还留你不成?”谢涿毫不退缩,场中局势刹那间火热起来。
    “怎么?还显得你了?今天我偏偏要听一听,你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你听了又能怎样?与你何干?知道太多,不怕重蹈玄都王氏之祸?”
    “谢涿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神尊宫相提并论?”
    “你都不是东西,我与你说也说不明白。”
    ……
    两人针锋相对,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与外面的状态截然不同。
    铁棠听得目瞪口呆,半响过后才清了清嗓子:“那个……二位,听我说两句?”
    “你闭嘴!”
    “你闭嘴!”
    两人同时下意识呵斥,然后才反应过来,齐刷刷扭头看向铁棠。
    额头跳动的青筋,若隐若现,表明了铁棠的心情也有了起伏。
    “两个老东西……还给你们脸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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