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约时代2074年12月26日00:00,隆冬——
    冬日的地下城虽然寒冷,却比暴雪肆虐的地上世界好太多,地下城37万居住者的夜生活正精彩纷呈地上演着。
    舞蹈,赌拳,竞酒,红心会所,这座昏暗的黑铁城市的黑夜狂欢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正常地运转着。
    枭咲睡了一个下午,晚饭也没有吃,没有预约的日子里他总是喜欢埋头大睡。
    对于某些特殊群体而言,睡眠有助于排遣压力与缓解痛苦。
    是个代价不大的自我催眠方式。
    不过总像这样悠哉悠哉地沉溺睡眠、逃避真实世界终究不是个事,在这座满是机油和潮湿下水道气息的城市里,懒惰只会招致自我毁灭。
    捱到晚上20:00这个强制性时间段,就算没有病人预约枭咲也必须要起来了,从棉软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在空调极低的温度中套上棉服,然后打开培养箱,取出培养皿,开始他一天中必不可少的研究时刻。
    12月15日是一个古怪的日子,从上午9:00开始,五大区的新闻预告台传回的信息就都是天气异常,北大区暴风雪,南大区大地震,西大区滔天海啸,东大区火山爆发……
    2074年12月15日对于五大区的居民来说简直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当然这种怪异的天气现象也影响到了枭咲。
    地下城因为地上大雪暴、地壳运动和地磁紊乱的影响,从早上9:00开始一直到夜间21:00地下城都震个不停,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恐慌,甚至拉响了一级警报,做好了居民紧急撤离的准备。
    这座黑铁城市简直像是要坍塌在这场异动中一样。
    不过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任凭铁皮房的墙壁歪斜抖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枭咲依旧能安心补他的觉。
    如果真有什么末日灾难,那一定是神明的恩赐,毕竟这至少能说明祂不忍心人类受苦。
    但很明显,人类还不配得到这种救赎,人类还是要在一潭死水中挣扎求生。
    2074年晚12月15日晚21:00,异像结束了,诡异地同一时间结束,虚假得就像那些奇怪的现象不过是人们的妄想。
    五大区悄然间躲过一劫,好似一只夹缝求生的老鼠,因为太过不起眼,所以就连神明也没发现他们。
    叫人气愤的震动结束了,枭咲自然比谁都舒心,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实验终于不用再受那该死的外力的影响了。
    他不用再担心试剂因为地面震动而出现比例偏差,也不用考虑培养皿因为全地下城突然断电导致的室内气温上升而废弃和异化。
    有惊无险,真是个值得庆祝呢。
    像往常一样,枭咲一直工作到夜间,凌晨即将来临时他也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打算。
    他还是那副死德行,要么不工作,工作起来就不要命。
    不知道是不是枭咲的错觉,他总觉得异动结束后,夜间的地温出奇的高,明明是城市降雨的日子,可是整间实验室里的燥意却超乎往常。
    像是有人在他身边支了只碳炉子,橘黄的暖温叫他浑身发热难受。
    为防止培养皿因温度升高而报废,他只好将空调的温度调得更低,直到最低临界值,枭咲才感觉屋内的温度适宜继续实验。
    凌晨00:00——
    忙活了一个晚上,枭咲还是老规矩用一杯咖啡迎接新一天的降临。
    干他这种活计的,都是昼伏夜出,又是在地底,除了白日里采购些必需品,顶着类阳光的昏黄探照灯行走在地下城狭窄逼仄的街道里,陪伴他的另两类光源就只剩下实验室和手术室内使用的医用白炽灯和消毒紫外线灯了。
    还真是无趣的颜色呢。
    枭咲试图回溯过去的记忆,尽管链接耶梦加得服务器里面的独家分享视频,通过神经分享系统和虚拟体验设备他也能感受到地面上24小时不同时间段的日光,但他还是不愿意沉溺在那种东西里。
    那种梦一样的地方,不适合他这种人长久蜗居,虽然美妙,但对他来说,却死气沉沉一片,像一望无垠、深不见底的深渊海水。
    他的生命留存在地下城也许只是荒芜,可一旦进入那种东西里面,才叫真正的死去。
    枭咲不允许自己死的这么没骨气。
    忘记了真实阳光的温度吗?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现在已经不再需要那种东西引导他前进了。
    那种……虚无缥缈……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熟悉的门铃声响起,枭咲刚结束手上的工作,忙得连酸痛的脖子都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就要去接待那群不懂得提前预约的医患。
    说到底他还是不够热爱这份职业,否则怎么会抱怨病人来得不合时宜呢?
    也许过几年可以换一个新工作,去东大区的深山老林里窝着,也许那里的土着比北大区的人精好糊弄些。
    ……果然工作(生存)叫人面目全非啊,对于邪恶什么的分界线已经模糊到这个地步了。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门铃按的更急了,枭咲摘下白手套,拨开卧室的珠帘走了出来,凌晨他不开门,懂规矩的会直接敲指定的摩斯电码门铃,就这种情况枭咲也是要仔细考虑是否接单的。
    这不仅是枭咲谨慎小心,还是血泪教训总结出的经验使然。他并不想被一群酒闷子或是输钱的赌客发泄洗劫。
    几年前他刚到地下城时还因为这件事和一群肌肉健硕的壮汉拼得头破血流呢。
    “几位,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枭咲没有即刻开门,音像店大门上从上到下安装了足足八个智能防盗防撞锁,每个智能锁宽度都堪比一个成年人的胳膊,差点将仅有的门缝全数遮住,只露出了枭咲铅灰色的淡漠双瞳。
    迎着来访者冷白色的手电灯光,那双眼更显疲惫了。
    “您好,您就是枭咲先生吧,很高兴认识您。我是卫攸斯,想怎么称呼随您好了。”
    开口的是位女性,三十多岁的年纪,还算有礼貌,但枭咲隔着门缝瞧了半天也没从对方身上找到一丝伤口。
    她很显然不是病人。
    “我是枭咲,请问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水电缴费的话,就贴张条子在门口好了,我会在明天截止前缴清。”
    “枭先生,我们想请您出趟诊。”卫攸斯没有被回应故意避开话题的枭咲,直接开门见山道。
    “希望您配合。”但那显然不是商量。
    “抱歉,很晚了,我今天休息。”他着急掩门,不希望被卫攸斯那双透过墨镜的眼瞳过多注视,这令他极度不适。
    枭咲不喜欢那种感觉,他感觉自己好像要被看透了。
    而事实上,他的直觉很准,“报酬绝对会让您满意,足够您彻底离开这座肮脏的地底城市。”
    “只要您愿意,我们保证您能开启一个崭新的未来。”
    卫攸斯带着墨镜,围着墨绿色围巾,金色长发隆起,大半藏在颜色更深的礼貌中,穿一身灰绿色风衣,踩着细高跟,在这种鬼天气……地下城的巷子里可到处都是积水。
    可是她的动作却依旧曼妙优雅,隐隐中带着危险的气息,好似一条潜行于未知角落的毒蛇,不急不慢地吐着信子。
    是个身份不一般的病人家属呢。
    “在这座城市里,早起筑高楼、是夜埋死骨的事情太多了,我怎么能确定你们不会给我带来麻烦?”枭咲依旧警惕,而这自然在卫攸斯的预料之内。
    “只是一场很简单的开颅手术,我有一位重要的朋友,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脑袋被开了瓢,急需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救治他。”
    为表诚意,卫攸斯向枭咲展示了她承诺的佣金,价值三亿联邦币的金条,足足装满了一整辆尼古拉斯复古黑轿车。
    “三个亿?只是一个朋友值得小姐花这样的大价钱救治。”
    “这属于顾客隐私的范畴,枭先生,不过,为表诚意告诉您也无妨。”
    女人在提起那人时沉吟了将近一分钟。
    “他与我的家族牵连甚深,是一切的起点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爱情悲剧吗?
    就像莎士比亚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女人的悲叹声很真实,完全不像是做作表演,枭咲迟疑了。
    “我可以帮你,但还请你配合,女士,我需要对你使用测谎仪。”
    “你没有这种权利……”
    “没事,白月。”
    守在卫攸斯身边的名叫白月的黑风衣男貌似觉得这种要求是一种侮辱,上前阻拦,但卫攸斯揽拦住了他。
    “当然可以,枭先生,一切以您的意愿为先。”卫攸斯再次做出了让步。
    她相当有把握,当然这种自信也是源于她毫无亏心事。
    测谎仪显示她的话所言不虚,而且那个脑袋开瓢的男人也并没有得罪联邦、司家和清道夫任何一方,貌似只是因为一些私人恩怨才出意外的。
    和这些大组织毫无牵连的话,枭咲就能松口气了。
    这下警报算是暂时解除了。
    “好,这活我接了。”权衡再三,枭咲还是答应了,说实话他早就厌恶地下城阴魂不散的机油味和下水道味了。
    如果有机会,没有一只鸟不想振翅高飞重返天空。
    有生之年里,2074年12月26日零时是枭咲最走运的一天,也是他一切噩梦的开端。
    如果人类真的能发明时光机,枭咲真想返回2074年12月26日的那个零点,抽醒得意忘形的自己,让自己彻底认清这个世界的肮脏。
    既然已经烂到了骨子里,他到底哪来的自信可以重新拥抱光明?
    阴沟里的老鼠从来都不是受欢迎的物种,他也一样,正如神明一次也没有偏爱过他。
    也许……他当真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吧。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在彻底绝望之前,枭咲还需要完成一场大手术。
    一场卫攸斯口中非他不可的开颅手术。
    “你感受过精神被强行入侵的感觉吗?”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牛头包厢里,两人简单一句对话后枭咲便再无下文,枭咲突然变得安静了,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与沈祈灵不同,枭咲并不是一个会因为情绪崩溃而走极端的人,他更多时候表现出来的都是对生命的淡漠。
    对鲜血,他没有渴望,只有厌恶。
    沈祈灵觉得枭咲的沉默别有深意,他的眼神凝视着脚尖,大半个人窝进沙发里,仿佛在追忆某段已经黯淡无光的逝水年华。
    当然,要是他的眼神没有那么多漠然,多一分温情就更像了。
    如果绝对掌控能对枭咲施展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沈祈灵默然腹诽,她没有打扰老僧入定的枭咲,而是开始在行动表中筛选合适的剥夺对象,她想要提升绝对掌控,只要绝对掌控提升到s级,她就能成功控制枭咲,背叛什么都也就不存在了。
    比起让沙子从指尖流逝,沈祈灵更喜欢将它们打造成坚固的堡垒。
    她从现有名单中寻找了一圈,暗月,反抗军,以及已知的觉醒了超凡能力的仿生人,一无所获,精神系超凡能力者太稀少了,如果硬要凑合的话……维珈·赫尔墨斯倒是可以。
    沈祈灵没有丧气,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在这个人类无法觉醒超凡能力的世界,想要寻找到一名精神系超凡能力者简直是大海捞针,除了恐怖组织,还有哪些地方会接纳他们……
    等等,恐怖组织!
    沈祈灵心神一顿,这个方向她刚刚没有考虑到,为什么要将视线放得那么窄呢?她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
    维珈·赫尔墨斯还有用处,沈祈灵不会轻易动他,而且他那副躯体将在十天后遭受傅秋砚的灵魂夺舍,如果面对的是一名玩家,沈祈灵就有一定几率能跟对方友好沟通了。
    虽然傅秋砚是白鸽监管的对象,但维珈·赫尔墨斯此刻的躯壳归她所有。
    所以,不剥夺维珈和枭咲二人的能力的话,沈祈灵目前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击杀那位对游隼恨之入骨的敌人——蛞蝓。
    他具备群体性催眠能力,能够在超远距离情况下控制北大区公民于关隘前自*燃,蛞蝓的超凡能力最起码达到了a级。
    a级的绝对掌控融合a级的群体性催眠能力,有望将绝对掌控提升到s级,就算提升不到,沈祈灵也离那个门槛不远了。
    “沃雷先生……罗斯蒙德小姐,你现在猜出我真正的超凡能力是什么了吗?”
    沈祈灵在心中敲定计划,她思考时太过专注,一时没注意到枭咲投向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长久地凝聚在她身上,铅灰色眼瞳中毫无情绪,而沈祈灵没有读心术,读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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