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敲门的“保洁”,已经掀开了窗外遮阳板的“修理工”,管道里的“老鼠”,全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秒后,门口先传来了三下敲门声。
    李斯特激灵一下转身,汗毛倒竖。
    像是“窃听”“反窃听”之类的天赋物,都有极强的隐蔽性,几乎能躲过一切种族的感知。但人类靠近血族天赋物始终有不适感,不知情的马虎蛋也许会忽略,如果事先知道了布置,仔细分辨,其实能感觉到那微妙的存在感。
    而此时,李斯特突然发现,这房间中反窃听、反窥视天赋物那隐约的存在感……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咽了口唾沫,心里反复叮嘱自己“镇定”,将想好的“知觉扭曲”朝大门口拍了出去。
    然而下一刻,李斯特的心骤然往下一沉——打空了。
    只听头顶传来“咯吱”的怪声,“呛啷”一下,通风管道口的金属网掉了下来,一道灰影纵身跳到桌上。
    李斯特猛地将乌鸦往后一拉,看清那是一只鸟蛋大的小老鼠。他丝毫不敢大意,抽出一把防身的小刀就扫了过去,老鼠轻巧地躲过,上蹿下跳到电脑屏幕前,跟乌鸦对上视线。
    快如闪电的小老鼠倏地僵住,浑身冒起白烟,变戏法似的,原地变成了个木偶。
    乌鸦原本坐在有轮的转椅上,被李斯特连人再椅子在地板上抡了个华尔兹圆,直到这会儿才停稳。
    “幸亏不是开水。”他嘀咕一声,放下洒得差不多的水杯,抽出张纸巾按在泼湿的前襟上,这动作让他看起来好像在微微欠身。
    “来,给你介绍一下,”乌鸦说,“这位是天赋者‘木偶师’,一级通缉犯,诈骗金额上亿。天赋能力是把木偶变成任何生物,除了神圣天赋‘洞察’等少数几个作弊的能力,不管是眼还是机器,都无法一眼识破。”
    李斯特瞳孔倏地放大。
    “但一旦被识破,木偶就会现出原形。”木偶盯着乌鸦,下颌上下移动,发出了带有金属簧片弹动的尖声。
    它大概有成人一巴掌高,手工粗糙,像旅游景点糊弄游客的廉价纪念品,眼睛里却仿佛有个漆黑的漩涡,能浸染胆敢与之对视者的灵魂。
    木偶“吧唧”着嘴:“你又是什么?野怪?”
    乌鸦礼貌地笑了:“我不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作祟野鬼吗?”
    “我看你是装神弄鬼。”
    乌鸦抬手把擦衣服的纸团成团,精确地扔进两米外的垃圾桶,悠然翘起二郎腿:“那你又为什么来见我呢?”
    木偶太小,就算站在桌上,也得被坐着的人俯视。
    “木偶师”远程看着这俯视她的诡异生物:长得像只漂亮又罕见的成年体“b9”,可她知道不是。血宠都是漂亮皮囊,眼神比她的木偶还空洞,要么是哑巴,要么只会说设定好的台词。
    也不像一般的野怪——“木偶师”在黑市见过关在笼子里的野怪,那些东西都没理智,只会咬人,一旦发现脱困无望就立刻寻死,能活活咬断自己动脉。
    可是这家伙……
    在“木偶师”看,这个黑头发的“浆果”,简直就像个披了浆果皮的人。
    恐怖谷效应忽然拉满,有那么片刻,“木偶师”简直有点理解格里芬和兔子的“恐果症”了。
    “你了解我,了解格里芬费雪,专程在这等我。”巴掌高的小木偶好像上了发条,在书桌上转着圈地踱起步来,狡猾地放缓了语气,“难道你以为,这么几句没依没据的挑拨离间,就可以逃过这一回?”
    “容我提醒,”乌鸦居高临下,带着一点嘲弄看向木偶,“既然我这么了解你,如果只想自保,方才就不会让你的‘小可爱’把小费雪引出去了。你看着可比他像文明人。再说,如果只是低级的挑拨离间,难道我会放着值得尊重的小费雪先生不管,反而在这等你吗?女士,这到底是你妄自菲薄,还是觉得我闲得慌专门挑战难度?别这样好吗,我只是只柔弱的浆果。”
    “木偶师”:“……”
    她既觉得自己被捧了,又觉得自己挨了骂,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且他越是这么说,“木偶师”就越觉得他不是浆果。
    搞不好又是什么奇葩变态的血族天赋——不是据说有人能变成蝙蝠吗?那变成“浆果”又有什么不可能的。虽然看不出来“变成浆果”这种能力有什么屁用,但成年人还是应该对别人的性癖保持尊重。
    “我专程把小费雪支出去,也是不想让你们碰上。不管是你杀他还是他杀你,只要有人死了,只对你雇主——大费雪先生一个人有利。我真是厌倦继续替他当屠宰工了。”
    木偶眼珠滚了一下:“别说得他有本事通过木偶找到我似的。”
    “大费雪先生身边有‘洞察’天赋物吧?你怎么确定小费雪没有呢?”乌鸦神色不变,“再说你的位置很难找吗?你不就在负责这一片治安的安全署里潜伏着么?旁边是一只伪装成安全署警察的木偶,正在替你盯着监控?”
    “木偶师”一阵毛骨悚然,猛地站起来,她分明在透过监控监视别人,此时却忽然觉得也有一个看不见的镜头对准了自己!
    她冷汗都冒出来了,逼着自己镇定下来,能屈能伸地放缓语气:“你刚才说‘替他当屠宰工’是什么意思?之前那些秘族,是他故意送去送死的?”
    “是这样。”
    “为什么?”
    “大费雪先生明面上只是个农产品公司的物流园经理,但他扎根在鸢尾湾十年,手上不干净——作为他的保镖,这些事你知道吧?大费雪先生肯定向你坦诚过,就是因为他接触过这些事,才担心自己的安全,请您来壮胆。”
    木偶耸耸肩:“嗯,毒品、军火、生命石……血秘两族的人口买卖他都搀和过。”
    懦弱无能还贪婪成性五毒俱全,是个有钱的超级垃圾。
    “一个来自外区的富二代,没根基没人脉,也不是天赋者。十年间,牢牢抓住了鸢尾湾这个走私枢纽的控制权,每一艘流经此处的走私船,几乎都要分一杯羹给他,你怎么看?”
    “有钱请打手,外加有狗屎运。”
    “是啊,运气超好。”乌鸦轻声说,随手翻开屏幕,“十年前,他人还没到,鸢尾湾就发生了恶劣的走私犯械斗,当时监守自盗收保护费的安全署治安官被流弹误伤致死,鸢尾湾震荡,大费雪先生得以趁机立稳脚跟。不久,最大的生命石走私帮派得罪人被暗杀,滞留了一大批货在鸢尾湾,大费雪先生得以顺理成章的接手……类似的事发生了无数次,好像这个人有天赋能力‘捡漏’似的。”
    木偶嗤笑一声。
    “而巧合的是,”乌鸦继续说,“每次他‘运气超好’地得到了什么机缘后,这位大费雪先生的账号都会去黑市上重新雇保镖——我们第一反应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得了便宜,怕人报复……也可能是他的上一任保镖被‘消耗’掉了。”
    “或者见势不妙跑路了,”木偶说,“黑市上赚钱的机会多了,没人会为了雇主卖命。”
    “可是好奇怪啊,”乌鸦的声音很低很轻,像引人入梦的恶魔低语,“费雪先生只是在捡漏,只是‘运气超好’,又没跟谁你死我活地斗过,哪来的‘见势不妙’呢?”
    木偶愣住。
    “我见过一个诡异的违禁品,可以倒置规则,只要让它吃饱了‘祭品’。那么,有没有类似的天赋物或者天赋……有这样的献祭功能呢?你今天出发之前,不会刚好和他签订过什么契约吧?”
    木偶笑不出了。
    五分钟后,门口、窗外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乌鸦和李斯特他们面前的木偶失去灵魂似的,歪斜着倒下。
    李斯特看了乌鸦一眼,在他点头后一个健步扑上去,隔着身上的人皮衣把木偶抓起来扔壁炉里烧了。
    直到那鬼娃娃被火苗吞没,李斯特觉得自己的脑筋还没捋顺。
    就这?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的天赋者保镖策反了?
    驿站长连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了?那方才为什么要同意茉莉的计划?给他们机会练兵?
    还有……
    “驿站长,”李斯特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是真的还是……”
    他说到这,生怕隔墙又有耳,忙谨慎地掐断话头。
    “没事,说吧,防窥防窃听的天赋物打开了。”乌鸦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拿着人皮衣走进更衣间,“当然是真的,‘木偶师’是诈骗犯,又不是大傻子。”
    李斯特咽了口唾沫:“这个大费雪……真的这么可怕?真有那什么能‘献祭’的……”
    乌鸦:“我哪知道。”
    李斯特:“啊?”
    “可能性太多了,我只是指出不对劲的地方,提出其中一个猜测。之前的秘族们一批一批来送,确实很不对劲。”乌鸦说,“至于真相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这不就派‘木偶师’女士替大家调查了吗?”
    李斯特:“……啊?”
    驿站长的名字可能带诅咒,跟他聊久了,会变成只会“啊啊啊”的乌鸦鸟。
    “等等,驿站长,你穿人皮衣干什么?”
    穿的还不是“秘书”的人皮衣,是一件酒店工作人员统一的工作服。
    “把人皮衣外面的衣服和工牌换掉,拿好东西,撤。”乌鸦说,“忘了我怎么跟你介绍的吗,‘木偶师’是个诈骗犯。”
    李斯特又想“啊”,拼命忍住了。
    “一个诈骗犯表现得像个傻子,必然是想坑你,这会儿她应该已经把我们的照片发给大费雪手下了。不跑等什么,被堵截吗?”
    李斯特:“那加百列他们……”
    “‘木偶师’原计划应该是用木偶伪装尸体,把这几天的抛尸案嫁祸给‘亚历山大费雪’……真有她的,随便甩口锅就甩到了真凶头上,在黑市上混什么混,买彩票去算了。”乌鸦——一看就是专业跑路人员,别看平时东西乱扔,打扫起痕迹来,又麻利又迅捷,不比加百列清理杀人现场慢,“她知道我在利用她探路,所以她会给自己也找个探路工具,这会儿肯定是派她的木偶当向导,带着加百列去找她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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