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记得天池山的藏书之中,有本杂记说到这天地间,有八个纵横宇内,逍遥物外的人物。
    这八人不分正邪,不归三教九流,却都修成了无边法力,因此世人谓之‘八大散仙’,说和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许恒八年之前,就曾与说和道人有过一面之缘,还托他的福免去一场灾劫,心中对这些奇人异事,多少有些好奇,因此偶然闲暇之时,便曾翻过不少关于八大散仙的记载。
    这其中便有一位,与这眼前道人的特征十分相合,因此当他吟起诗时,许恒就已猜到了他身份。
    “……参得赌中玄妙法,方知万物皆真空。”
    道人吟罢诗号,便不再多言一句,老神在在往那一站,一众护卫面面相觑,却只觉得云里雾里。
    许恒见这一幕,心中暗自好笑,但又恐怕落了道人面子,只好上前半步作了个揖,礼道:“原来是真空大仙,赌道人当面,真是荣幸之至。”
    赌道人神情自若,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小子有些眼光。”
    这时护卫统领幡然醒悟过来,难怪听到说和道人之名便觉熟悉的很,原来竟是八大散仙这等几乎只在传说中的存在。
    他的见识要比其他人广些,但也多的有限,反应过来想要上前见礼,但见许恒已经搭上了话,便又有些不敢插嘴,念头转过,却连忙把手下挥退,生怕冲撞了这神仙般的人物。
    这时说和道人上下打量了许恒几眼,托着下巴沉思道:“这位小友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照理而言,说和道人这等人物,只要见过的人怎么可能忘记,许恒不禁有些意外,但也只能答道:“晚辈八年之前,有幸曾与前辈见过一面,或许因此前辈才有些许印象。”
    “哦?”说和道人还在思索,赌道人已接过话道:“原来还是旧识,这便好办的很了。”
    “小子,方才施法的人也是你吧?就由你来评理。”
    许恒先前也听到了些两人辩论,知晓赌道人说的评什么理,但他想了一想,还是答道:“晚辈不知前因后果,恐怕不宜置喙。”
    “这有什么难的?我和你说不便是了。”赌道人道:“道爷我与说和道人打了个赌,就赌你们这艘大船会不会撞我们筏子,我赌的是不会,他赌的是会。”
    “现在事情十分清楚,船并没有撞我们,所以该是我赢,但是说和道人偏偏说是他赢。”
    “不然,不然。”说和道人摇头道:“我们赌的是会不会撞,船显然已经撞了,只是没有撞到而已。”
    “那不就是没撞?”赌道人大怒道。
    说和道人道:“没撞到,但是撞了,是这位小友施法推开了我们。”
    “你这魔怔老道,我和你无话可说!”赌道人冷笑一声,转与许恒说道:“你来说,该是谁赢?不许和稀泥。”
    “这。”许恒竟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沉吟片刻答道:“前辈也说了,赌的是‘会不会撞’,若照这么算的话,应是‘会撞’才对。”
    “正是此理。”说和道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荒谬!”赌道人大手一挥,说道:“既然都施法推开了我们,那不就是‘不会撞’?”
    许恒老实道:“只是晚辈恰好在这船头,不愿见到无端之难,这才施法推开,所以在我看来,本来是会撞的。”
    “自然,若是前辈不予认可,晚辈倒也无话可说。”
    “你!”赌道人本来瞪着许恒,听闻此言却又大手一挥:“笑话,我赌道人难道输不起么?”
    言罢就朝说和道人喝道:“这局算伱赢了!”
    “善。”说和道人微笑道:“如此五局三胜,老道可是已经赢两局了。”
    赌道人哼了一声,眼珠忽的一转,竟然不理说和道人,朝着许恒问道:“小子,你要不要来上一局?”
    “什么?”许恒意外道:“前辈要和我打赌?”
    “不错。”赌道人嘿嘿道:“既然你认得道爷,应该知道世间多少人梦寐以求,和我赌道人赌一局吧?”
    许恒当然知晓。
    八大散仙多奇人,赌道人便是其中之一,传闻中他赌博之时,为了讨个彩头,什么宝贝都能拿了出来,只要赌赢了他,就能得到难以想象的好处。
    更有甚者,传说他与人赌博,曾将法宝都给输了出去,而更稀奇的是,此人竟是赌品极佳,明明身怀无边法力,也从不在赌上出千,赌输更是绝不赖账。
    这样一個奇人,自然会有无数人梦寐以求和他赌上一局。
    但是许恒却摇了摇头,因为他还知道,赌道人是好赌不是好施,与他对赌也不是两手空空便能入局的,需得拿出相应的彩头。
    这个彩头的价值,未必多么的高,但定然是入局之人视若珍宝的东西,用他本人的话说,一场赌局若不能叫双方都心如悬旌,那就没有精彩可言。
    若真的是机缘砸到头上,许恒自然不会拒绝,但若要他拿出珍视之物,去打一个未知的赌,这却不是他的性子。
    “晚辈生性不好赌博,就不赌了吧。”
    赌道人料定许恒会赌,本来已在念叨该拿什么当做彩头?又要赌些什么?忽然听闻此言,不由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许恒只好重复道:“晚辈不赌。”
    赌道人瞪大了眼,问道:“你不先听听道爷拿什么做彩头?”
    许恒其实也有些好奇,不过既已做了决定,便打算直接回绝。
    不过赌道人也已看了出来,他怕许恒真的拒绝,竟是将牙一咬,说道:“只要你赌赢了道爷,只要我能弄到的东西,我都可以答应了你!!”
    许恒心中一跳,赌道人是何许人也,世间八大散仙!各家各派,道行能与他相比较的高人,恐怕也没多少个吧?
    这等人物许下重诺,即使许恒心性再坚,也不可能没有动摇。
    “难怪赌之一字恐怖如斯。”许恒想到此处,不禁一个激灵,连忙虚气平心,回道:“晚辈身无长物,恐怕难入前辈之眼,还是算了吧。”
    “谁要你拿什么彩头?”赌道人声调高了几分,不过说着说着,却又似乎有些反悔,自言自语道:“不对,没有彩头却是不成……这样吧。”
    “你拿一年道行作彩,道爷就和你赌,我的许诺不变,如何?”
    许恒轻轻吸了口气,说道:“我意已决,前辈不要再劝。”
    许恒见赌道人神色认真,似乎确实不是虚言,但对他人来说,一年道行或许不能与赌道人的许诺相比,但对许恒而言,自身修行才是最重之物。
    而且事出反常,必有蹊跷,许恒总觉赌道人心急火燎要与自己对赌,背后还有其它原因,他虽揣测不到,但也索性不去多想,直接拒绝便是。
    赌道人双眼瞪得铜铃也似,大声道:“一年道行也不要了,真的不赌?”
    许恒更觉古怪,当然一口拒绝,没想赌道人的身子忽的一垮,竟似丢了魂般,喃喃言道:“道爷赌了一辈子,竟然连输说和老道三局?”
    许恒心中一动,果见说和道人哈哈一笑,拿起腰间葫芦牛饮一口,这才说道:“三件事,一件不能少了!”
    赌道人回过神来,负手作出惆怅姿态,遥遥望着天上的月,忧郁地道:“说吧,道爷愿赌服输,要我去做什么,尽管说来便是。”
    说和道人想了一想,伸出两根手指,说道:“第一件事,我要你十年之内,就像老道一般,制止所见争端。”
    “什么?”赌道人叫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多得罪人?”
    说和道人面容一肃,说道:“平息世间纷争,此乃无量功德,怎么会得罪人呢?”
    “道爷说不过你。”赌道人摆了摆手,说道:“接着说吧。”
    “第二件事,老道之前说过……”说和道人话还没说完,赌道人又瞬间破功,叫道:“这事怎么能做!”
    说和道人却道:“五局三胜,赢家可以提出三个条件,输家不得有违,这可是道友想出来的赌局。”
    许恒在旁看着,竟觉赌道人忽然老了几岁,不禁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所察无须,心中更是一震。
    相由心生,这可是道法无边者的特征,不愧当得八大散仙之名,果然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
    不过此时这位道法无边的真空大仙,却只能木然说道:“第三件事,给道爷个痛快吧。”
    “第三件么……”说和道人沉吟片刻,却忽然将目光一转,落在许恒身上,“小友可有所求?”
    “什么?”许恒讶道:“不知前辈何意?”
    说和道人解释道:“赌道人和我打赌,说他只要愿意,小友定会与他对赌,结果却被小友拒绝,因此输了赌局。”
    “老道赢了他三个条件,有一个是因小友的缘故,这个条件就由你来提吧。”
    许恒只觉忽被运道砸到了头,心中一时冒出许多念想,用了好片刻才克服下去,艰难地道:“晚辈无劳无功,岂能坐享其成,还请前辈收回了吧。”
    说和道人讶然瞧了许恒一眼,竟也不再多说,便自与赌道人道:“既然小友不愿意提,那这第三个条件,就由道友自己考量,如何能叫小友满意吧。”
    赌道人似当真了,竟沉思道:“这我需得细想一想。”
    许恒闻言忙要出声,但就这么短短刹那,赌道人便似有了主意一般,忽然说道:“有了!”
    至于有了什么,他却提也不提,忽的将身一摇,竟就消失在了甲板之上,片刻之后才闻船下有声传来,叫道:“说和老道,还在拖拉什么?”
    说和道人哈哈一笑,道了一声“去也。”,便也随之跃下船头,许恒走近两步望去,只见海面之上行出一只竹筏,这堂堂八大散仙中的两位,竟就这么泛着竹筏去了。
    “这……”许恒望着竹筏渐行渐远,不禁生出一丝奇妙之感。
    这一夜的所见所闻,真是叫人恍兮惚兮,忽然陷进两大散仙的赌局之中,还被机缘当头砸中……虽然直到最后,许恒也不知道赌道人究竟有了什么主意,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中。
    所谓修行既是修真,许恒觉得,还是不要将本不应有的得失看得太重,否则难免便会失了本真。
    实际上,在说和道人提出要许恒来提第三个条件之时,他就已经经历挣扎,拒绝之后不仅不觉失落,反而有种通泰之感,甚至法力运转都觉轻盈了些。
    如此今夜已经收获匪浅,何必在奢求些什么呢?
    许恒目送竹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由一笑,这才折身下了船头,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一直都在一旁默然而立的护卫统领便迎了上来,拱手道:“童鹤林,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许恒讶然回礼道:“许恒,见过童道友。”
    “原来是许道友。”童鹤林瞧了一眼许恒腰牌,说道:“许道友是贺氏的护卫?瞧来倒是面生。”
    “哦?”许恒不动声色道:“我到贺氏不久,与道友也确没有见过。”
    “原来如此。”童鹤林似也没有什么怀疑,与许恒客套了几句,这才有些艳羡地道:“道友怎么会拒绝赌局的?那可是赌道人啊,我听说他连法宝都曾赌了出去……”
    许恒呵呵一笑,没提自己怎么想的,只是引过话题说道:“或许是谣言吧,毕竟法宝可不必寻常之物。”
    “怎么会是谣言呢?”童鹤林认真道:“我曾听人说,赢走他法宝的,乃是玄京山仙都派这一代的大弟子……”
    “玄京山仙都派吗……”许恒心中不禁一动,他对此名可是颇有印象。
    因为玄京仙都,可不仅仅只是道门大派,相传此派道统传承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乃是实打实的上古道门,甚至许恒如今还一直在读的道书,都有不少是从仙都派中流传出来的。
    “仙都派这一代的大弟子,我记得叫做……应仙麟吧。”
    三仙四秀之首,应仙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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