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书是我的大伯,这我当然是知道的。
    在我年纪很小、父母还没离世的时候,曾经提到这个亲戚,但也没有多余的来往,只是说起过那么一两句。
    而我之所以对这位大伯印象深刻,是因为他的名字。
    他叫宋知书,而我父亲叫宋达理,合起来就是知书达理,因此一下就记住了。虽然从来没有联系,但知道这人是我的大伯。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记忆点,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干什么工作……
    统统一无所知。
    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自然让我相当意外。
    宋知书,我亲大伯,竟然就是龙门商会的会长,那个一直想要占我股份、甚至恨不得杀了我的人?!
    这个答案实在太惊悚了,让我忍不住脑补了一场家族大戏,但亲大伯想要杀死亲侄子的剧情仍旧有点接受不了。
    血浓于水的感情啊,怎么下得了手?
    “亲戚的话也太狠了……”我下意识地嘟囔了句。
    “嘿嘿,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别说亲戚,就是父子、兄弟又怎么样,不还是该杀的杀,该屠的屠!”傅秋风不以为然。
    确实,翻开历史书,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案例数不胜数,更别说什么堂亲和表亲了,但当真真正正地发生在我身边时还是有些意外。
    好在我和这位大伯没有任何感情,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他要杀我,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不用考虑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和血缘关系!
    “闹了半天,龙门商会的分裂,其实就是家族纷争呗!”我又补充了一句。
    “没错。”傅秋风点点头:“直到现在,我也不知最后谁能胜出……当然,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龙门商会家大业大,生意遍布许多城市,不是咱们能操心的。”
    “明白。”我心里想,怪不得关少青说龙门商会内斗……
    这真是正儿八经的内斗啊,没有比这更内的了。
    “会长来咱们这里一次不容易,一定要把事情做漂亮了。”傅秋风顿了顿,才继续说:“龙门商会的商业版图中,各地都有一个副会长,大家也都是有kpi的,我就算不能做第一,也别吊了车尾。否则的话,我也随时会被停职。”
    “全国各地都有?”我有点好奇龙门商会的版图到底有多大了,才能让宋知书如此疯狂,连亲侄子也杀。
    “那不至于,龙门商会还没牛到那种程度……差不多七八个省会吧,北边有几个,南边有几个。”傅秋风思索一阵,给出答案。
    也非常厉害了。
    我心里想,国内一共才二十多个省,七八个能占到三分之一了,这么大的商业版图,难怪宋知书疯成这样。
    不知道宋尘能占几个?
    转眼间,已经来到会长办公室的门口,这里聚集着不少身穿西装的高大汉子。
    傅秋风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我们便推门进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宋知书,他坐在办公桌后,看上去五十多岁,但是头发一点都没有白,不知是不是染过了,面相儒雅、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
    眉眼之间和我父亲很像,确实是亲兄弟无疑了。
    而在宋知书的身后,站着一位面色冷漠的中年男人。
    应该是个保镖,脸颊如刀削一般锐利,眼神更是充斥着杀意,双手的骨节十分粗大,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一座已成型的雕塑,却又有着极强的压迫感。
    “这人很不好惹。”
    看到他的瞬间,这个想法便在我的脑中油然而生。
    宋知书正在阅览一份文件,看到我们以后,便放下来,平静地问:“刚才外面的喧哗声是怎么回事?”
    他听到了,但并没有出去查看。
    哪怕外面已经杀成一团,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过!
    冷酷、无情、满不在乎,哪怕死一万个人,他仿佛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狼牙堂堂主霍独步叛变了,不仅和屠龙会有勾连,还和天脊股份私下来往,老狼、麻雀等人也被其放走了……就在刚才,我们组织人杀了他。”说毕,傅秋风冲我使了一个眼色。
    我便立刻摸出提前准备好的证据,比如聊天记录、通话记录,以及霍独步的各种照片,厚厚的一大摞,放在了宋知书的办公桌上。
    “这位是铁律堂堂主江城,我最近才提拔上来的……原先是锦绣区的兑将。”傅秋风介绍道。
    宋知书看了我一眼,显然并没有太大兴趣,继续低头翻阅起证据来。
    那些证据虽然全是我伪造的,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但我有信心瞒过他,毕竟现在科技都这么发达了,ai甚至能够换脸,肉眼哪里能够分辨?
    果不其然,宋知书并没发现异样,翻完之后叹着气说:“一直觉得霍独步挺不错,没想到也是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可惜了啊,老狼竟然跑了,还想用他引出宋尘的。”
    果然是为宋尘!
    我一点都不意外,拳头则悄悄握紧了。
    “其实也不可惜。”傅秋风摇摇头:“软禁老狼这么久了,宋尘也没有现身的迹象……八成以后也不会来。”
    “是啊,那种冷血动物,不管自己的手下实在太正常了。”宋知书哼了一声,又问:“霍独步的手下有问题吗,那个什么‘霍门八将’之类的。”
    “暂时没有发现问题。”傅秋风说:“围剿霍独步,就是他手下的人帮忙……”
    接着,又讲了讲之前发生在楼梯间的事情,包志强等人的功劳当然明确摆了出来,武伟亲自捅死霍独步的事情更是大书特书。
    “接下来,我会仔细排查,看其他的人有没有问题。”傅秋风做了总结陈词。
    “嗯,狼牙堂堂主有新的人选吗?”宋知书又问道。
    “暂时还没……”傅秋风这几天忙着对付霍独步,还真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这个武伟就挺不错,就让他做狼牙堂堂主吧!”宋知书淡淡地道。
    “!!!”我和傅秋风均是心头一震,接着面面相觑。
    注意到我俩的神情,宋知书疑惑道:“怎么了,他不是资历最深、年龄最大,刚才还亲手杀死了霍独步吗……这么大的功劳,做个堂主不过分吧?”
    傅秋风有苦说不出,刚才大书特书武伟的战绩,不是为了帮他请功,而是想侧面说明霍独步人人得而诛之,就连身边最资深的元老都积极性特别高。
    是为了贬低霍独步啊!
    谁知误打误撞,竟让宋知书对其印象加分,大手一挥就要把狼牙堂堂主给他!
    这种人……怎么能……
    真要恶心死人!
    只是傅秋风也没有办法了,此刻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低着头说:“好,我知道了。”
    我的心里一阵悲哀,武伟做狼牙堂的堂主,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随后得想个办法给他弄下去。
    我正琢磨着这件事,就听宋知书又说道:“武伟一上位,云锦区的乾将不是闲下来了?我小女儿最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正闲着没事做,让她去历练下。”
    傅秋风一听,立刻点头答应,嘴巴都咧开了:“好!”
    我知道他为什么笑,宋知书的小女儿哪可能一直做乾将啊,狼牙堂堂主迟早也是人家的囊中之物,所谓武伟也不过是临时帮忙“看管”一下而已。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所以傅秋风反而看起武伟的笑话来了。
    而我心里则想,宋知书既然有小女儿,是不是还有个大女儿?
    不知道有没有儿子呢?
    “嗯。”商量完了这件事情,宋知书又淡淡地道:“所以这么久了,你没引出宋尘,也没干掉宋渔?”
    “……是。”傅秋风的额角微微淌下冷汗。
    “慢慢来吧!”宋知书轻轻地叹着气:“先除宋渔,再除宋尘!屠龙会不着急,攘外必先安内嘛。”
    “好!”傅秋风立刻点头。
    后来便是会长和副会长的单独聊天时间,我则提前离开办公室,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铁律堂还是挺忙的,一堆单子等着我去料理。
    直到傍晚,傅秋风才给我打电话,说宋知书走了,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那就行!”我也松了口气,霍独步的风波终于结束。
    接下来的目标自然是宋知书。
    干掉这家伙,就能夺回龙门商会的控制权,一直让宋尘感到棘手的敌人不就是他么?还不让我多管闲事,咱就看看谁先攻破这个目标!
    不过宋知书今日的现身,也说明其是不好对付的,如影随形的保镖至少有几十个,再加上傅秋风的人也在左右,想接近他确实难如登天。
    最关键的,是他行踪不定,我根本就无法掌握!
    如果我成为副会长,这个过程肯定会轻松些,既能掌握宋知书的行踪,还能控制省城许多资源……
    现在的我,已经是铁律堂堂主了,距离副会长似乎就是一步之遥,接下来要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存在感和功绩了。
    正在脑子里谋划着,就听傅秋风又问道:“江城,你在哪里?”
    我赶紧说:“刚下班,准备回家。”
    “回什么家!来医院,带你看场好戏!”傅秋风乐呵呵道。
    “什么好戏?”
    “来吧,赶紧来,包你不会后悔!”
    说毕,傅秋风挂了电话。
    谁让他是我的上级,当下也只能骂几句“资本家不是人”“打工人太苦了”“这比996还夸张”之类的话,调头去了医院。
    在某间病房里,我和傅秋风见到了面。
    不止我俩,还有武伟、文宁、何振宇、彭大刀、包志强、叶桃花、赵七杀和聂明,霍门八将算是齐了——当然,现在不能叫霍门了。
    经历过数次战斗以后,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尤其霍独步的死亡,使得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文宁等人即便接受“他是叛徒”的事情,也不可能马上开心起来。
    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兄弟。
    武伟亲手杀死霍独步,更是让他们几个极为不忿,据说在我和傅秋风到来之前,几人之间已经发生过一次争吵。
    武伟坚称自己没错,还说手刃叛徒人人有责。
    文宁等人则认为就算霍独步是叛徒,自有其他人去动手,你去起什么哄,好歹也结拜过,不能留一份最后的体面么?
    双方都挺有理。
    总之闹得不太愉快,听闻还差点打起来,是傅秋风及时赶到才制止了他们的内斗行径。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傅秋风站在病房之中,幽幽地道:“霍独步死了,但狼牙堂不可一日无主,省城的地下世界也需要一个人执牛耳……经过我和会长商量,这个位子决定交给武伟。”
    这个宣布一出,所有人都惊了,要知道武伟最近的人缘、声望可谓跌至谷底,不仅是文宁等人对他颇有意见,包志强等人也看他极不顺眼,唯一对他有滤镜的大概只有聂明。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狼牙堂堂主,他能领导了谁?
    就连武伟自己都惊愕不已,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根本没有想过这个位置,馅饼突然落到他的头上,让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甚至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两把。
    “哈哈哈,我是狼牙堂堂主了!我是省城的地下皇帝了!”武伟突然自病床上一跃而起,刚刚包扎好的脊背直接崩开、见血,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兴奋地赤着脚在病房里跑来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武伟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东边窜一下,西边跳一下,像个猴子一样奔来奔去。
    大家也被他的疯狂行径吓了一跳,小时候学《范进中举》以为是夸张的,没想到现实中真有这种人!
    “谢谢傅会长!谢谢傅会长!”武伟奔到傅秋风身前,连连鞠躬。
    紧接着,他又奔到文宁等人身前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些家伙不顾兄弟情义,屡屡在背后败坏我、排挤我,现在我做了狼牙堂堂主……再嘚瑟啊!”
    “砰——”
    “啪——”
    “咣——”
    武伟连踢带打,将文宁等人全部抡倒在地,几人虽然非常不爽,但又舍不得自己的位子,只能默默忍耐、承受。
    看到这幕,包志强意识到下一个肯定轮到自己,当即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
    果不其然,等武伟转过身来,转头看了好几遍,奇怪地问:“包志强呢?”
    “上厕所去了。”我说。
    “呵呵,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武伟冷笑一声,随即来到我的身前:“江堂主,现在我也是堂主啦,咱们两个平起平坐……你再欺负我一个试试看?”
    我冷笑着:“哦,恭喜了,武堂主!”
    武伟愈发兴奋,又重新回到病床上,盘腿往床上一坐,像个老佛爷似的大咧咧道:“叶桃花、赵七杀,过来给我按摩!每人一个肩膀,不要偷懒,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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