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上所蕴含的信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它们牵动着姬蓝霖的心神,心底似乎有什么,正呼之欲出。将她拉回现实世界的,是飞机旋翼转动的声响。一架“卡拉斯”中型旋变翼运输机掠过她头顶,悬停在百米外的低空中。
    是新联人,新联人先到了。事实上,“卡拉斯”采用了完备的消音技术,作为向来噪声巨大的旋变翼机型,分贝数已经不能再低了。但这里委实过于静谧,以至于一点点的动静,都非常刺耳。
    姬蓝霖侧着头,看着一名又一名新联士兵,自机舱内快速索降下来,分散,隐匿到四面八方,最后一件沉重的,两米见方,下附缓冲结构的金属方箱通过机腹舱门被投送下来,哐的一声落到地上,自内部展开变形,伸出粗长的,圆筒状的高能激光扩束器,显露出直径约半米的主镜面。
    “大皇花”作战支援舱,她的noki电子板屏幕上,标示出这样的名称。
    “大皇花”是“荆棘草”自行机枪的重火力版和升级型,同后者一样,舍弃了机动性,以换取更强大的防护性能和火力输出。“大皇花”也可以灵活地更换作战部,出场频率较高的,有装载导弹发射舱的“防空型”,安装火箭发射巢的“远程型”,加装30mm转管机炮的“火力支援型”,使用无坐力炮的“反装甲型”等等。
    这一台“大皇花”,装载的是180kw高能激光器,功率已接近新联车载的300kw化学激光器了,正是所谓的“通用型”。
    激光武器,在行星地面作战时,通常是较为乏力的,原因之一,在于激光束基本沿直线投射,星球的曲面轻易便限制了它的射程,如此,常常会陷入被敌远程密集曲射火力轰杀至渣的危险状况。
    而这一处环状遗迹,地表却是凹陷的,不考虑障碍物的阻隔,以及大气对激光束的消减,激光武器的效用反而大大加强了,不仅可以打击空中目标,对地面目标也有很大威胁。
    总而言之,意识到这一点的姬蓝霖觉得,即使凰合支援部队现在赶到,也没用处了,显而易见的,与那人敌对,这些人自然是坏人,如此……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一点都不想动,她弯了弯手指,只能堪堪触到身侧的白花,更遑论逃跑或反抗了。
    一名机枪手,和一名医护兵甫一落地,便在一名举着盾牌的重装步兵的掩护下,迅速向她这边靠近。
    见到被称作“钥匙”的少女的真实形容,虽然早已通过任务照片了解一二,并被再三告诫,这位“钥匙小姐”,有着奇异的魅惑能力,决不能因此影响任务。一行人仍不禁微微一愣,医护兵手中的救具箱掉到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
    就是这一瞬,一发大口径子弹,自空中划出一道迷蒙的蒸汽尾迹,精准地穿过重装步兵手臂与身体间的缝隙,将医护兵的头盔连带脑袋打了个粉碎,粘腻腥膻的红白之物,洒得满地都是。
    重装步兵哐的一声将盾牌敦在地上,蹲在后方,以护住装甲服的薄弱点,岂不料仅仅露出些许的头盔顶部,竟也被擦射中了,第二发子弹的终点动能似乎更高,仅仅擦了下,一声脆响,佩戴重型防弹头盔的士兵竟因子弹的冲击力折了颈骨,脑袋怪异地朝后耸拉着,维持着蹲伏的姿势,死了个透。
    一瞬间,爬升到更高高度,以便于侦察敌情的“卡拉斯”的30mm机炮,疯狂地攒射起来,随后“大皇花”转动镜筒,一道白炽灼热的光束自内里激射而出,数秒之内,远处一大片白花就燃起了熊熊大火,伴着一声低沉的炸响,一道浓厚的黑烟滚滚而起。
    一切复又归于平静,所有新联士兵都找好掩护,不敢妄动,机枪手第一时间就躲到了死去的重装步兵,以及竖立着的盾牌后面,有这两层保护,直射轻火力都于他无碍,如果是曲射火力的话,便会伤到面前这位“钥匙小姐”。机枪手心知,这应当也是凰合人不愿看到的情景——只有在没有一丝一毫希望,夺取“钥匙小姐”的情况下,他才能除掉她,以免落入敌手,想来凰合那边,应当也是类似的命令。
    有空中支援,有“大皇花”在,附近还有许多战友在掩护自己,想来情况还未恶劣到如此状况,机枪手扯下两位战友的狗牌,拾起医护兵掉落的药品救具,预备对姬蓝霖进行抢救——如若不管不顾,这神秘的“钥匙小姐”,似乎活不了多久的样子。
    仿佛嘲笑他一般,他刚打开救具箱,还未来及取出凝血剂,“大皇花”就仰起并旋转镜筒,用激光追随空中看不见的,快速运动着的一点,持续照射起来。
    “大皇花”的侦测设备,比单兵侦测设备庞大,也精密得多,机枪手不认为这是“大皇花”的故障,那么,就只能是……
    果然,一枚导弹立即在半空中被拦截,显形,并炸开了,机枪手知道,这是凰合新研制的“飞刃”单兵防空导弹,发射时尾焰噪音极小,几近悄无声息,升空后会激活光学迷彩,与蓝天白云混杂在一起,加上雷达发射面积极小,用一般的观测设备,根本注意不到。而且,据说这型导弹弹体表面还涂覆了高性能的防激光涂层,即使被200kw的高能激光束命中,也能维系数秒。
    可数秒时间,对于打击低空目标,部署机动灵活的单兵防空导弹而言,已经够了,“大皇花”的镜筒刚大转角转过120度,捕捉到另一发几近隐形的导弹轨迹,刚刚照射不到半秒,那导弹就一头撞上了“卡拉斯”。
    “飞刃”采用的是智能导引头,并非逮着就炸,而是转过一个小角度,选择性命中了“卡拉斯”旋变翼与螺旋桨之间,最为脆弱的连接部分,这型导弹因为在伪装和防护上,消耗了较多的负重,因此倾向于攻击敌机较为薄弱的部分。
    击坠率98%——在引爆前,导弹的智能导引头如此判断,可是,现实并未如它所料。
    它没考虑人的因素——这一架“卡拉斯”的驾驶员,非常优秀,他当机立断地将机身往未受损的一侧倾斜,并对旋翼的角度进行休整,同时增加发动机输出功率,在“卡拉斯”强大的动力帮助下,居然摆脱了失稳的风险,些许爬升之后,朝附近平整的石原飞去,进入了相对平缓的迫降状态。维持这种速度,只要能降到20米以下,即使迫降姿态严苛,只要燃料电池不爆炸,在机舱内释放的急救缓冲凝胶的帮助下,机内乘员就有可能生还。
    机枪手不禁屏住呼吸,心底暗自给驾驶员鼓气,等待着飘摇而下的“卡拉斯”,跨过生死线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一抹灼热的火线,如流星般,划过天空。
    在这里,压抑的战场上,没有比它更醒目的了,它丝毫不屑于伪装,亦不屑于曲折环绕,它就像端坐天顶,持着权柄的至高者,以最高的姿态,一往无前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没有人能阻止它,只有“大皇花”射出的致命光束,才能勉强攫住它的身影,可这毫无用处,因为它根本不屑于与导弹,火箭,炮弹,这些脆弱的存在为伍,它自内而外,都由能耐受最炽热火焰的钨合金熔铸而成,愈是冶炼烧灼,愈是狂暴强大。
    没人能看清它怎么做到的,“卡拉斯”,这架新联产,向来以皮实耐用着称的运输机,瞬间像折纸一样,从中间被撕成两截,栽倒在地,随即迸发出冲天的火光。
    直到这时,被火线远远甩在后面的,空气被撕裂的音爆声才姗姗来迟,滚雷似的碾过每个人的耳膜。
    姬蓝霖呕出一口浊血,她原本就被鲜血染红的视野愈加模糊了,恍惚中,她看到左侧的一名新联士兵,躲在石柱后面,大声呼喊着什么,旋即被一串炮弹,连人带掩体,撕成了碎片。
    一台长着六条机械腿,还装着类似轻型坦克的炮塔,约一层楼多高,怪模怪样的装甲载具,从不远处的花丛中间,毫无征兆地站立起身。“大皇花”不断放射出炙热的光束,灼烧它的装甲,这怪物身上,立即就炸开了浓重的黑色烟幕,其间还夹杂着星星点点,晶莹剔透,好似冰晶一样闪烁反光的粉末。
    又一束光激射而去,这团浓厚沉重,几如实体一般的浓重烟云表面,立即四散迸发出刺目的闪光,紧接着一连串30mm口径的钨心穿甲弹自黑云内部飞射而出,逆着光路,将“大皇花”的激光镜筒打了个粉碎。
    又几发炮弹打在“大皇花”基座上,转瞬间,这台方才还横扫一切的装置,便连带躲在它后面两名新联步兵,爆散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球。
    右侧的石台后面,一名新联重装步兵扛着反坦克导弹发射器,朝黑烟内里射了一发,那黑烟里面就没动静了,他刚扔下发射器,左手就被什么东西,给齐肩削了个通透。这人也不吭声,从身后抽出一把两手宽,近一人高的重型链锯剑,剑刃拖在地上,返过身来斜向上一挥,就见着一蓬血雨,夹着内脏爆散而出,一名身着伪装服的凰合女兵,被当胸削成两截,显露出了身形……
    四下的枪炮声愈演愈烈,姬蓝霖转过头来,看着掏出手枪,瞄准她眉心,却一脸挣扎的新联机枪手。
    “不要……”她轻轻说了声,她已经没力气了,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机枪手将枪管重重顶在她额头上,又触电似地收回手,终于,他转身跑开了。
    姬蓝霖看到,他携着救具箱,去帮方才那个被卸掉左手的重装步兵去了,后者似乎不情愿的样子,一直推搡着机枪手,或许是要他先走,或许是纯粹的不耐烦,嫌碍事吧,谁知道呢?不过,草草做了处理,两人终究还是背靠着背,开始共同进退。
    姬蓝霖闭上眼睛,她知道,这也不过徒劳而已。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早有埋伏好的人员,装备,连这边的编制,组成都事先估量好了,特意布置好了克制的武器和战术。这个陷阱,当真是煞费苦心。
    若将陷阱比作老鼠夹,新联人比作老鼠的话,想来,自己应当就是那放块在老鼠夹上,引老鼠们上钩的奶酪了。
    这样一来,先前的种种反常,巧合都说得清了。
    抹了抹眼睛,却什么都没有,所以说,其实并不在意的吧,毕竟……眼泪总不会骗人的。
    只是,无论如何,那人确实是受了伤的,又一次检查了腰间的医疗包,确定并无损坏后,少女便阖上眼睛,打着寒颤,蜷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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