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死城。
    城内已经没有完好的建筑了,无论是高耸的,经过特殊防震设计的公司大楼,还是贫民们所居住的简陋的板材屋,都已经被夷为平地。
    街道,马路与广场早已不复存在,它们被建筑残骸彻底掩埋了,底下被砸毁的交通工具仍旧燃烧着,橙色的焰火从钢筋混凝土的缝隙中喷射出来,挟着丝丝缕缕人肉的焦香。
    人血,灰尘,泥土所混合而成的液体,正自废墟底下汇聚成型,形成一个个腥味扑鼻的小血泊。
    一名少女正在这片废墟中艰难地跋涉着。
    “有人吗?还有人在吗?”茫然无措间,她大声呼喊道。
    四周静悄悄的,回应她的却只有呼呼的风声,咝咝的电火花声,以及火焰噼噼啪啪的灼烧声。
    没有任何人声,哪怕连受伤的呻吟声,濒死时的惨呼都没有——所有人都死了,没有一个幸存者。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女又茫然了,她看向自己的双手,竟是一双触目惊心的血手,血光所反射的虚影,便是自己的面容……
    .
    .
    .
    “姐姐?姐姐?”耳边响起了温婉柔怯,又带着点些许焦虑的轻呼。
    姬蓝霖回过神,将手中满满一捧清水倒回溪中,随即回身,努力在苍白的脸上营造出一副淡然的神情。
    “姐姐?你还好吗?方才我瞧见你……”那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面前,一双纤手不安地交缠着,纯蓝眸子里满是忧心,一副欲言又止的娇态。
    姬蓝霖胸口一暖,面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云,心神摇曳间,只觉眼前的珍宝能够失而复得,已经是世间最好的事了,哪还能祈求其它,一时间,先前的焦躁与苦闷也暂时淡了下去。
    这般思量,张口却仍是没好气的言语:“我怎么会有事!倒是你!笨手笨脚的,走路都走不好,这一路下来磕磕绊绊的,不会又伤着哪里了吧!”不由分说便将人拉到近前,又是一番仔细地探查。
    到底是谁如此这般,清滢心下清明不过,不过她也不点破,只是依着眼前人胡闹了一会,这才温声提醒:“姐姐,你方才说若入夜行路,会颇有不便,我们还是先行赶路,找到合适的地方宿营吧。”
    “嗯嗯!那是当然!我说过的话,准不会错的。”姬蓝霖面色稍霁,嘴角还止不住地上扬,看来实在是得意得不行了,却浑然忘了自己完全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眼见天色渐晚,两人只得加快脚步,继续溯溪而上,直觉告诉姬蓝霖,这样做一定不会错,当然回答清滢的疑问时,她用的是“人生地不熟”,“两侧森林太过幽深浓茂,很是危险”之类的说法。
    说起溪畔两侧的植株树木,却也奇怪,姬蓝霖乍一看时,会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可再定睛一看,又全然陌生了。这里是哪里她也不确定,只不过,最起码的,肯定不是先前的新伊甸行星,原因很简单,那条原本悬在天幕之上的行星轨道环,此刻完全没了踪影。
    至于为什么会到这里,她就更不清楚了,只道和那段莫名的舞蹈有关。不过,数小时前,当她苏醒之时,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守候在左近,虽神色忧怯,身体却是安安全全,毫发无损的,便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这般想着,面颊上不禁就带了些许笑意,却听身后少女忽道:“姐姐,你快看,这是什么?”
    闻言望去,原来是溪水中一条奇怪的“鱼”,通体灰白,鼓着肚子,不断地收缩和膨胀着,收缩时沉入水中,膨胀时浮出水面,直到飘到半空中,如此循环往复,也不知道它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个啊,球气鱼,别看它这么大一坨,浑身上下其实没什么肉,不好吃的。”仅仅看了一眼,姬蓝霖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一说完,自己却是呆住了——这个,怎么会……
    少女复又追问:“那为什么叫球气鱼,不叫气球鱼呢?我想,它应该比较像气球才对。”
    “以前母亲的确叫它气球鱼,她也是,我偏不依,她们没办法,这才改称呼的……”话音未落,姬蓝霖樱唇紧抿,一张俏颜忽得失了颜色。
    “姐姐?”清滢执起少女的手,上前温声轻唤道。
    “没事,没什么……滢,我们别走这条路了好吗?我……”姬蓝霖踌躇着,下意识就退了两步,还差点被溪涧边的鹅卵石给绊倒。
    “前面就是一个小湖,周围的地势也很平坦,应该是宿营的理想地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清滢从实用主义出发。
    “因为,因为……我,我……”姬蓝霖支支吾吾的,又想用“湖边掠食生物群聚,很是危险”之类的说法诳骗过去,可心绪激荡之下,终究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可怜兮兮地望着清滢,眸子里也晕染上了几许湿意。
    “如此,便依姐姐所言罢,姐姐见多识广,想必事出有因。”清滢本还想再行劝说,可见到对方一副一不小心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终是改了说法。
    姬蓝霖顿时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
    “那……姐姐,接下来往哪边走?”
    “哪里都好,只要不去那里。”
    所谓的那里,便是继续向前,越过小湖,接近溪涧源头的地方了。姬蓝霖知道,这个所谓的湖并不是湖,它是被陨石砸出来的坑洞,由溪水灌注而成;至于溪涧源头附近,那里地势平坦,视野广阔,动植物资源丰富,还有飞船残骸用于遮风挡雨,的确是理想的去处。
    只不过,姬蓝霖并不想去那里,完全不想去。
    “走吧,滢,我们沿着溪流的岔道往左,看太阳的方位,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天黑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嗯!好的!姐姐!”
    两人加快了行程,入夜前,竟来到了森林边缘。
    森林外侧衔接的是草原,点点不知名的野花绽放在苍翠的草甸上,惠风和畅,携着淡淡的花香飘然而至,令人神清气爽。
    这片草原也不知道有多大,一望无垠地向前延伸着,草海随风缓缓地打着波浪,一波又一波地向地平线的尽头扩展开来,又消失在那里。地平线尽头矗立着高耸的岩山,像褐色的神殿般孤然耸立,令人心生敬畏。
    两人在背靠森林边缘缓斜坡的一处石台上,草草清理出了一片可以用于歇息的空地。石台广阔,大约有二十多平方米,升一小堆营火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接受快速冒险者训练之前,姬蓝霖对营火完全没有概念。这之前,她在野外过夜的唯一方式就是找个背风干燥的地方,裹着迷彩斗篷,垫着防水毯和衣而睡。而现在当然不行了,她认为,滢作为一个小女生,夜里如果黑漆漆的,肯定会害怕。
    于是一边艰难地回忆教程中的升营火步骤,一边笨拙地在附近用匕首收集较为干燥的树枝,草叶,然后在清滢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排布,引火,等到所有工作完成,微弱但又温暖的火苗冉冉升起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将背包中最后几根营养棒,以及用便携取水器滤过的清水与清滢分享完毕,姬蓝霖便无事可做了。她卸下背包,将上满子弹的sg9放到身边,靠着营火抱膝而坐。
    火堆的另一侧,是正在一丝不苟地整理两人补给的清滢,昏黄的火光,映照在她那莹然如玉的脸蛋上,衬着专注的神情,当真是分外的令人迷醉,温暖,还有安心。
    就这样看着,不知不觉间,姬蓝霖就有些困了,她将螓首搁在膝盖上,睡眼朦胧地继续观察对方,仍是目不转睛的,一眨不眨。
    “姐姐?”
    “嗯?”少女慵懒的声线,带着些许迷蒙的意味。
    “食物只剩下一天份了。”
    “嗯……”
    “还有,需要找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作为长期营地。”
    “嗯……”
    “然后,明天还要调查,包括本地可利用的资源,危险的动植物,以及人类活动的痕迹……”
    “嗯……”
    “姐姐?”
    ……
    当真是困极了,不知为何,只要滢一在身边,姬蓝霖就时常想要瞌睡。她也知道这样不妥,晚上还要自己值守呢,可是,真的好困……
    安全,食物,住所,这些才不是问题。只要两个人一同努力,食物会有的,房屋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不是吗?——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她迷迷糊糊地,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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