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栩看到等在门前的韩舟时,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他通常都很有分寸,没有受到召请,就安安静静待在角落,不会来打扰。
    现在可能会有私生、代拍之类的,跟来酒店。沉栩要解决这些麻烦很容易,但她很讨厌被要挟,不管是出于恶意,还是爱。
    但沉栩还是招招手,放人进来了。
    她穿着条蒂芙尼蓝真丝睡裙,显得清新又温柔,两人的身体早已熟悉,韩舟却有些不好意思盯着她看,体态拘谨。
    沉栩刚洗完澡,让韩舟等吹干头发,打开吹风机,她先叹了口气。
    她养过很多小狗,大都不长久,有的是因为磨合不好,逃掉的,有的是她发现背叛,驱逐的,还有就是奢望跟她再进一步,被遗弃掉的。
    她并不想遗弃韩舟,但如果他真的提出一些越界的请求……
    “我可以,进来吗?”韩舟轻轻敲了敲门框。
    沉栩点了下头,他才走过来,示意把吹风机交给他,“我帮你?”
    他接过,就再没说多余的,垂眸,在她发间摩挲,托起末梢,梳理发线。
    风量和温度都调得很恰当,沉栩只感觉舒服,闭上眼睛享受,不免评价:“你很会伺候人。”
    韩舟手顿了一下,回应:“嗯。”
    长发吹得蓬松亮泽,脑袋都好像变轻些。沉栩刚睁开眼睛,就发现韩舟用手指缠着一缕发梢,像行吻手礼一样,礼貌地亲吻。
    他明天就要离开,回公司跟经纪人汇报,商讨接下来具体的安排。
    “沉栩……”韩舟凤眸微微垂着,小巧的鼻尖和嘴都显得很乖,“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沉栩摸摸他脸颊,他才抬起眼睛,继续清醒地自白。
    “没人会不喜欢你,我也一样,不、我是爱你,很爱你,我从没有这样爱过谁……”
    沉栩心跳略微加快,他在片场走台词,说喜欢千诀时,她的心跳也这样快。
    她又触碰他眉眼,鼓励他先继续:“所以……?”
    “你可不可以……”韩舟看上去有些激动,喉结滚了下,眼睛眨动,“也爱我?只有我一个。”
    他诉说完心愿,就抿唇,压制呼吸,秀雅的眉眼带着股倔强,眼眶水润润的,等她审判。
    他在僭越,讨要很多。
    沉栩安静看着这样的他一会,先轻揽住,或者说,钻进他怀里。
    韩舟长舒一口气,嗓音略带颤抖,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的手却划过他背脊,给出裁决:“不可以。”
    韩舟身体僵住,可沉栩还抱着他,甚至在轻轻抚摸,令他无所适从。
    “我对所爱的人,只会残忍。”沉栩额头靠在他肩上,不允许他逃离,“我会折磨他、一遍一遍确认他是否还爱我,直到他忍受不了,选择离开。”
    韩舟呼吸颤抖,示意自己可以:“我能忍耐,请你给我机会接受考验!”
    “不是考验。”沉栩无声地笑了下,亲吻他侧颈,“这就是我对待恋人的方式,考验或忍耐,总会有一个先结束,我的‘爱’无穷无尽。”
    韩舟搂紧她,脊骨弯曲着:“沉栩…你相信我。”
    “不相信。”沉栩还是那样,淡淡地回应。
    她已经在伤害,尝试推开他了。
    杀青都没有哭的韩舟,好像在低声啜泣,却没有逃离。沉栩依旧抱着最喜欢的玩具,轻轻拍着,安慰。
    他依偎着她,将挫败和委屈,全都在她面前展露、释放。
    这比赤裸着相待,还要更亲密。
    “那你…可不可以,别随意丢掉我……”他平复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点哭腔央求,“我帮不到你什么,但是会很听话。”
    沉栩终于笑了笑,去亲吻他唇角:“好。”
    韩舟阖上双眼,偏过头,微微张开嘴,邀请她侵入,并加深这个吻……发丝在他脸颊上轻扫,拒绝或承诺都已经不重要,能这样吻着她,他就已经觉得很满足。
    他会更努力,努力变得有名望、有价值,也愿意等,等她肯相信的一天。
    韩舟横抱起她,温柔地放去床上,就像他们之间最初的那一夜,和衣而卧。只是这一次,他们十指相扣,贴近彼此。
    心跳声有点吵闹,但也刚刚好。
    “睡吧,我会去找你的。”
    韩舟得了保证,终于彻底安心,细密睫毛打下浅淡的影,夜色令他睡颜更柔和平静。
    沉栩亲吻他潮红的眼尾,悄然去戳那微翘唇珠,用气音说:“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她在枕头上蹭蹭,闭上眼睛,再靠近他一点点。
    -
    沉栩杀青那天,傅宴祯带着捧花,高调来庆祝。
    他很满意那个小演员没跟沉栩缠带不清。
    沉栩起初有些冷淡,让他很不习惯。他们也没有再为任何事争吵。
    傅宴祯亲自给她切了苹果:“我好像又没履约。”
    “无所谓,反正迟早会传出去。”沉栩摇摇头,咬上一小口,算给他个面子,“我已经认输,也都答应了,以那个人现在的位置,谁还敢乱说话?”
    傅宴祯耸肩,算是认同。
    沉栩垂眸,用叉子戳了几下另外一块:“对弘盛也是好事。”
    “不是在担心这些。”傅宴祯苦笑。
    “我本来就是最安分,又拿得出手的一个。”这点自信沉栩还是有的,“真捂不住,彻底传开了,受人指指点点的是我,脸上有光的,反而是他吧。”
    “他还是遗憾你没有继续念下去……”傅宴祯也觉得有点遗憾。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代他说话,有时候,你才更像我爹。”沉栩无语,看向飞机舷窗外的厚厚云层,“phd什么时候都可以再读。”
    她所研究的领域,全世界都在瓶颈期,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突破。
    “小羽,你很有才华,可一路上放弃的,是有些多了……钢琴也是。”傅宴祯轻叹。
    沉栩眉心一抽,将银叉子扔进盘里,当啷一声:“那又是谁先放弃的我?!”
    她握紧拳,骨节凸起,意识到自己音量太高,连坐在后排区域处理文件的amber,都无法假装没听到,才卸去力量。
    “算了,不骂你了,傅姨姨对我很好,你也还行。”
    傅宴祯揉揉她脑袋:“还是骂我几句吧,爱听。”
    沉栩很不情愿,拨拉开他的手。
    飞机恰巧遇上气流,略微颠簸起来,平稳后,她才评价:“花将近三个亿买这么个破玩意,你真是钱多烧坏脑子。”
    落地α市,沉栩没有去自己的新居,先让傅宴祯陪着,一起去了郊区陵园。
    沉栩捧着白花,放在墓碑前。
    墓主名叫顾晓阁,纵使是黑白照片,也能看出,那是个美丽忧郁,脆弱得如同朝露般的女子。
    墓碑像是三角钢琴剪影,琴盖抬起的部分,又类似于蝴蝶翅膀。它坐落在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坪间,周围也没几个邻伴,就像它的主人生前一样,空旷孤独。
    墓志铭,写着【我见青山】。
    弘盛是在k省发家的,沉栩的母亲却葬在此地。
    只是因为她想离那座“青山”更近一些。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女人,一辈子被虚幻的爱蒙骗着、玩弄着,成为男人戏的棋子,到死也不曾看清楚。
    沉栩没什么表情,安静看完她,就离开了。
    傅宴祯一直跟在不远处,下台阶时,才柔声问:“还是没法原谅么?”
    “怎么原谅?”沉栩笑笑,去看他,点点自己的左眼,“我跟你不一样。”
    傅宴祯被刺了一下,却不生气。
    她是想讽刺他,想原谅就原谅,因为他没有受到过直接伤害。
    他反而有点安心。
    小羽骨子里,始终温柔又善良,她误会自己臣服的动机也好,起码不会显得他过于阴沉。
    才接沉栩到顾家时,她就如同一只应激的小猫,见到人就躲,过了半个月多才恢复过来。
    顾盛楼也私下跟妻儿表达过,是他大意了,他妹妹自从爱而不得,疯癫已不是一两天。但没想到,她会去虐待自己的骨血。
    毕竟沉栩是她讨好那座青山仅剩的,也无法斩断的理由……
    傅宴祯当时也还小,还天真地以为,原来父亲也有柔软的一面。见识过他的冷血之后,才逐渐明白过来,他带走小羽,只是因为顾晓阁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小羽才是唯一的纽带。
    沉栩看向远处重迭山峦,背挺得很直,并不忌讳谈论至今也无法同至亲和解:“但我其实最没法原谅的是,她带我来这个世上。”
    傅宴祯想抚摸她肩膀安慰。
    “最烦你可怜我。”沉栩再度扫开他手,深呼吸,无奈,“又不是你造成的。”
    可弘盛就是靠着那座“青山”才屹立不倒,每个受益者,都和这出惨剧逃不开干系。
    他怎能不黯然。
    “行啦。”沉栩看傅宴祯那副样子可怜,挽起他胳膊,勉为其难撒个娇,“快带我去新房子~要是和图纸有出入,你就等着吧。”
    傅宴祯拍拍她手腕:“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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