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帽也在她手里捏着,时不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贾慎独不怕旁人说话,就怕这种有节奏感的声响,眉毛拧成一条线,整个人心跳开始加快,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有读心术的赵向晚,从小到大就得从各种声音里甄别出有用的信息,越混乱的环境,她的心越静。
    杂音扰乱了贾慎独的心神,却让她的思路更加清晰。
    “旁人只是怕你,却没有人爱你。你这么得意嚣张,又有什么意思呢?你一个男人,活在世上几十年,却得不到一个女人的爱恋,算成功吗?”
    贾慎独再一次低下头,看着自己仿佛破开大洞的胸口,感觉生命力在不断流失。是啊,他这一生,让很多人害怕,能操控他们为自己奉献,可是……除了家里人,没有一个人爱他。
    “在身边找了无数个女人,不管是自己追求,还是旁人介绍,偏偏就是没有人愿意和你交往。看到别人成双成对,可是你却孤零零一个,感觉很受挫吧?”
    贾慎独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之色:“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依然是大学老师,我依然受人尊敬,我依然有钱花,走出去人人高看一眼。女人大把是,我只要稍微给她们一点点好处,保证扑上来一大堆。可是……我眼光高得很,不是好的,我还不肯要呢。”
    赵向晚轻笑一声:“是吗?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最后蹉跎到26岁,同村的人早已结婚生子,就你孑然一身。你爸妈好说歹说你才放弃找个文化人的念头,娶了同乡的戴敏丽,她长得漂亮,个子高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似乎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糟糕,是不是?”
    听到戴敏丽这个名字,贾慎独明显烦躁起来:“不要跟我提她!”
    赵向晚继续火上加油:“第一次交出一份真心,却遭遇背叛,贾慎独你可真是无能。戴敏丽虽然和你结了婚,但显然你们两个并不和谐,是不是?你为了讨好她,想尽办法把她调到城里来,又送礼说好话给她安排进了学校后期编制,可是那又怎样呢?戴敏丽从来不愿意和你同床,嫌你丑,还是嫌你……”
    赵向晚的目光瞟向贾慎独的双腿之间,嘲讽意味浓得让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英俊硬朗的朱飞鹏笑了:“哈哈。”
    清秀温柔的何明玉笑了:“嘻嘻。”
    刚刚进来顶替高广强位置的艾辉高大健壮,更是笑得嚣张之极:“吼吼。”
    眼前都是俊男美女,各种声响交汇在一起,贾慎独的额角青筋开始鼓起,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抑制住羞愤的情绪,终于破了内心最隐秘的那道防线,叫了起来:“胡说,胡说!”
    【谁能知道,我其实是个没用的男人?】
    【我爸、我妈、我爷、我奶,他们都对我寄托无数希望,让我为贾家传宗接代,可是谁能知道我是个没有用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家里太穷,营养不良,我不仅长得丑,那个地方也很小,就算是好不容易硬起来了,却根本支持不了几下子。我试过的,我真的很努力试过,可是……我不敢和别人说,我怕他们嘲笑我。】
    【好不容易找到戴敏丽,那么漂亮的她让我有了冲动,可是新婚之夜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我心里很难过。我不断地讨好她,可是没有用。她总是对我爱理不理,嫌东嫌西,最可恨的是,她勾搭上了姜遇春!】
    赵向晚走动的脚步停顿下来。
    啊……这?!
    贾慎独的性格扭曲,原来真是因为他那里不行?
    赵向晚趁机添上一把火:“你自己不行,可是戴敏丽却正青春年少,当然守不住寂寞。你人长得丑,床上表现不行,那个时代知识越多越反动,你这大学老师就是臭老九也不值钱,戴敏丽另结新欢,其实可以理解。你大人大量,就放她自由,和姜遇春双宿双飞,不好吗?做什么要杀了她?”
    内心最私密的东西陡然被撕开,贾慎独的眼睛变得通红,整个人开始哆嗦:“不杀她,难道等她和姜遇春结婚生子,在学校家属院里挺着肚子耀武扬威?她和我结婚快一年了都没怀上,可是一离婚就生娃娃,那不是告诉所有人,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赵向晚用眼神示意何明玉赶紧做好笔录。
    朱飞鹏与艾辉对视一眼,同时一拍桌子:“是该杀!”
    赵向晚嘲讽一笑:“算了吧,没种的男人,哪里敢杀人?”
    何明玉心领神会:“也是,没用的男人,根本没胆子杀人,不过就是过过嘴瘾。”
    赵向晚开始走路,凉鞋敲击水泥地板,发出“咯!咯!”之声。
    右手不断拨动笔帽,“咔嗒!咔嗒!”地响着。
    机械、单调、重复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压迫着贾慎独敏感的神经。
    【你们都长得漂亮!所以你们笑我!】
    【那个姓姜的也长得高大俊秀,所以招人喜欢,是不是?】
    【漂亮怎么样?一样被老子杀了。】
    【高大俊秀又怎么样?一样被老子送上了断头台。】
    想到这里,贾慎独的嘴角渐渐上扬,隐秘的欢喜让他终于获得短暂的心理平衡。
    赵向晚偏要戳破他这份隐秘的欢喜。
    “可惜啊,戴敏丽被姜遇春杀了,没给你亲自动手的机会,是不是?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恩怨,为什么姜遇春会在刚刚云雨欢喜之后,杀人抛尸。我听说你告诉警察,和戴敏丽感情很好,她舍不得离开你、想和姜遇春分手,所以才被姜遇春杀了?你看,你和姜遇春比起来,倒是他更有种,更男人!敢离开他,就敢杀了她!”
    贾慎独的手紧紧捏着,一直捏得指节泛白。
    他的牙齿紧咬,嘴唇咬出血来。
    “咯!咯!”
    “咔嗒!咔嗒!”
    贾慎独突然爆发,仰着头嗬嗬怪笑起来:“他有种?他有种怎么被一枪给崩了?杀人的是我!敢离开我,我就杀了她。”
    “咯!咯!”
    “咔嗒!咔嗒!”
    赵向晚一边摇头一边嘲笑:“不可能,所有证据都指向姜遇春,你不是也有不在场证明?”
    “咯!咯!”
    “咔嗒!咔嗒!”
    贾慎独神经近乎崩溃,顺着赵向晚的思路开始努力证明自己。
    “真是我。我趁着指导学生的间隙跑出去,教学楼和那小树林很近,抄小道的话三分钟就到。我前一阵子就故意每天晚上出去指导学生,给那对狗男女悠会的机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让学生自行练习,我悄悄离开教室。
    那个时候的工农兵大学生基础差,布置任务之后就埋头画图,根本没注意到我出去了,都以为我上厕所去了。杀一个人需要多久?只需要八分钟。哈哈,一根裤腰带勒死了她,八分钟杀了那妖艳货,将那片破蓝布塞到她手心。人在临死前抓住什么就是什么,她可真是死也不肯撒手。我跑回教室,学生们还在画图。”
    “咯!咯!”
    “咔嗒!咔嗒!”
    赵向晚突然停下脚步,所有声音消失。
    她居高临下而立,微微弯腰,凑近贾慎独,压低了声音:“我不信。”
    不信?为什么不信?
    我说了那么多谎话你们都信了,为什么偏偏我说真话你不信?
    贾慎独大叫起来:“你相信我,人真是我杀的。我书房抽屉里那本英文版的《基督山伯爵》里,还夹着戴敏丽和姜遇春的认罪书,他俩九月份被我捉.奸在床之后,跪在地上求我给条活路,我让他们写了认罪书,摁了手印画了押。他们说了,如果再有来往,就以死谢罪。所以你看,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赵向晚微笑:“你不是说,出事之前根本不知道吗?那么多人陪着你四处找人,最后才找到姜遇春宿舍里去。姜遇春的口供里也说到写了认罪书,向你保证过,但你却矢口否认,说他为了脱罪故意歪曲事实。”
    贾慎独的笑容显得阴森恐怖:“我要不这么说,法官怎么会认定是姜遇春杀死戴敏丽?”
    “哦——”
    审讯室里传来同一声感叹。
    整齐划一的声音,令贾慎独有一种回到教室的感觉。他左右张望,脑子一阵迷糊: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
    “咯!咯!”
    “咔嗒!咔嗒!”
    根本不给贾慎独思考的机会,赵向晚继续加速。
    “1981年1月22日你住在哪家旅馆?”
    “设计院对面的港桥宾馆。”
    “用什么电话联系的施桐?”
    “宾馆前台的电话。”
    “穿的什么衣服?”
    “就那件格子呢大衣。”
    “施桐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蓝色棉袄。”
    只要找到当年港桥宾馆的入住信息、通话记录,再有人证,就能坐实他杀害施桐的事实。即使现场勘查记录不在,即使他翻供说只是推搡,并不想真正杀了施桐,但误杀这一条,绝对跑不了。
    “咔嗒!咔嗒!”
    急促的笔帽拨动发出的声音不断刺激贾慎独的神经,赵向晚乘胜追击,趁他迷糊继续追问各种细节。
    “1981年1月17日上午,你在火车站见到翟欣莲时她穿什么衣服?”
    “藕荷色棉袄,桔色围巾。”
    “和翟欣莲一起到你三姐家时,遇到了什么人?”
    “邻居洪大妈最爱管闲事,听到响动出来和我打了个招呼。”
    “你用什么砸的翟欣莲?”
    “台灯。”
    “当场身亡吗?”
    “差不多吧,我又用绳子勒了两分钟,估计死透了才装进麻袋。”
    为了避免贾慎独翻供,赵向晚不断在与贾慎独对话之中找出漏洞、发现谎言、追寻线索。在笔帽拨动发出的咔嗒声中,贾慎独的自信完全被击溃,曾经在学生面前不可一世,习惯性打压、操控他人的大学老师,在这一刻彻底被赵向晚征服,有问必答,实话实说。
    下一次让贾慎独进入这种状态,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必须一次性到位。大脑飞速运转,不断与对方斗智斗勇,如此高强度的审讯,赵向晚有点撑不住了,脸色越来越白。
    朱飞鹏见状,忙走过来,关心地拉了她一把:“休息一下吧?”
    从高广强开始,审讯已经进行了四个小时,即使是铁打的勇士,也支撑不住精神如此集中的问话。
    赵向晚坐回椅子,长吁一口气:“好。”
    读心术的作用,已经发挥到极致。剩下取证的事情,交给大家。
    贾慎独正式被刑拘。
    如赵向晚所料,清醒过来之后的他,开始叫屈喊冤。
    高广强汇报案情之后,市局高度重视,成立专案组,与昌汉县公安局联系,联合侦查。
    三天之后,昌汉县麻源乡贾家村贾慎独老屋茅厕之下,挖出骸骨一具。后脑有钝器伤,甲状软骨、环状软骨纵向骨折。
    翟欣莲家人来到星市进行dna检测,一周之后结果出来,这具骸骨正是翟欣莲无疑。
    翟母与翟弟伤心欲绝,下跪恳求政府严惩凶手。
    根据贾慎独的口供,专案组同志来到开了二十多年的港桥宾馆,查找1981年1月在宾馆工作的服务员,拿着季昭绘制的照片询问她们是否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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