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兰摇摇头,眼神坚定:“认赌服输,说到做到。”更何况,已经和武建设撕破脸,他也不可能再让自己留在星市。
    武如欣急得直跳脚:“姐,妈还没醒呢。医生说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她身边离不开人。你这一走,我怎么办?”
    周如兰此刻内心很茫然。
    先前笃定万分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弄错了,这让她陷入自我怀疑与反省之中。难道自己误会了武建设,他其实是个正直的人?难道母亲真的有抑郁症,所以才会跳楼自杀?
    武如欣见姐姐不说话,急得满头是汗:“姐,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就算怀疑如烈是爸的私生子,也蛮正常的啊,毕竟妈妈跳楼自杀,总得有个理由吧?我们不说出来,一样会有人提出质疑。现在误会解开了,不就行了?你难道还真去边境缉毒?你一个女孩子,又是学公安政治的,专业不对口,去那里做什么?很危险的!”
    周如兰抬起头,轻声道:“我现在手还没好,一时半会去不了。这几天我会先打报告提交申请,真要离开的话,可能也要两、三个月吧。希望妈妈能够早点醒过来,我也能安心去边境。”
    武如欣见她去意已决,急得团团转,忽然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姐,你先守着妈妈,我出去一下,你等我回来。”说完,一阵风似地跑出病房。
    武如欣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姐姐留下来。
    只要一想到周如兰再过几个月就要奔赴险地,恐惧便如潮水一般将武如欣吞没。
    边境缉毒警,那可是行走在刀尖上的战士!
    哪怕是孔武有力的男人,也要忍受常人所难忍的孤独、艰辛与危险,何况是周如兰这样一个文静柔弱的女人。
    周如兰的父亲,就是一名缉毒警,是一名牺牲在工作岗位的英雄。
    虽说子承父业,虽说无上光荣,但武如欣的情感上无法接受。她承认自己自私,承认自己胆小,她不想让周如兰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离开。
    武如欣第一个要找的人,是赵向晚。
    赵向晚此刻正在市局办公室,与季昭一起商量着,怎么把微表情变化背后的含义表达出来。
    赵向晚的声音虽然清清淡淡,却透着说不出来的熟稔:“有笑意,可是脸色泛红或惨白,面部肌肉有些扭曲,神态不自然。”
    【颜色变化,我明天带油画颜料来,今天先用阴影代表一下吧。】
    季昭已经习惯这样与赵向晚交流,他只需要在脑子里想就行,反正赵向晚听得到。
    朱飞鹏从外面走进来,猛灌了几口凉茶,凑过来看着季昭画出来的人像,好奇地问:“这种表情代表什么呢?”
    赵向晚看着季昭笔下的人像,阴恻恻的瘦弱脸颊、一丝不苟的发型,与周荆容有七分相似,季昭记性好,只在审讯室门口与周荆容打过一次照面,没想到就能如此传神地记录下来她的表情。
    “这代表对方有说谎的嫌疑,正在担心被揭穿而造成形象损害,内心惶恐不安。”赵向晚耐心地向朱飞鹏解释着。
    朱飞鹏恍然,盯着这幅画像看了半天,喃喃道:“难怪,难怪。难怪向晚你一开始就怀疑周荆容投毒,原来是因为微表情暴露出她在说谎。”
    赵向晚低下头,没有接他的话。微表情什么的,其实只是披在读心术之上的一件理论外衣。她现在要做的,是努力将这一套理论构建起来,让更多公安干警学到、用到。
    今天重案组的成员都在全力追查那辆消失的红色尼桑,有的走访汽车维修店,有的查询附近酒店住宿名单,有的与周边城镇公安部门联系,处理各类报案信息。
    朱飞鹏拿起桌上一叠文件当扇子,猛扇了几下风,等身上的汗稍微止住了些,这才继续说话:“向晚,市内所有汽车维修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修过红色尼桑。大大小小的宾馆、招待所也都问了,没有见过那个女司机。这可真是奇了,难道她飞上天了不成?”
    赵向晚刚刚办了实习手续,在市局单身宿舍要了间屋子安顿下来,对许嵩岭主导的搜寻过程了解得并不多,听完朱飞鹏的话,顺嘴问了一句:“有没有问过四季大酒店?”
    朱飞鹏愣了一下:“四季大酒店?这可是五星级酒店,她一个杀人凶手,哪里敢住这么豪华的酒店?”
    赵向晚抬眸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敢?一辆尼桑六十八万,这说明她不差钱。大街上的私家车多数是黑、白、灰三色,偏她开一辆红色,丝毫不怕打眼。这样的人,会住小宾馆?”
    醍醐灌顶,朱飞鹏重重将临时当扇子用的文件往桌上一拍:“对啊!向晚你提醒得多,我们先前都想岔了,还以为她会做贼心虚躲躲藏藏呢。”
    说完,朱飞鹏拿起电话,直接给母亲卢曼凝女士下指示:“妈,我给你发了一份传真,你帮我发到你们酒店在全国所有门店,看看前台服务员有没有接待过这个人。”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武如欣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朱飞鹏放下电话,板着脸问:“你找谁?”重案组什么时候成了接待室?一个两个地往重案组跑?
    武如欣没有理睬他,一眼发现赵向晚的身影,眼睛一亮便奔了进来:“向晚,向晚!”
    平时大家一个宿舍里住着,连名带姓一起喊已经习惯,陡然听到武如欣这么亲密地喊自己“向晚”,赵向晚还真有点不适应,站起身道:“武如欣,什么事?”
    武如欣像见了亲人一眼跑过来,拉着赵向晚的手:“向晚,你帮我劝劝我姐吧,她说要去报名去边境,当缉毒警察。”
    赵向晚微微皱眉,抽回被她拉住的手:“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
    武如欣还想再拉扯,却被季昭伸出手来,挡在赵向晚身前,阻止武如欣再次与她身体接触。
    眼前这双骨节分明、白皙似玉的手太过漂亮,武如欣愣了一下,抬眸看向手的主人。季昭眉眼间积攒着阴云,但掩不住他的昳丽之色。
    武如欣第一次见到容貌如此出众的男人,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飞鹏在一旁看到,嗤笑一声:“看傻了?”
    武如欣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瞪了朱飞鹏一眼,定了定神,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我姐和我爸打赌,如果输了她就去边境当缉毒警。”
    赵向晚眼前浮现出周如兰那坚毅的面孔,心头一缩:“打什么赌?”
    武如欣看了看朱飞鹏一眼,欲言又止。
    朱飞鹏“嘁”了一声,拿起卷宗离开办公室,临走前丢下一句:“稀罕 !”明明这是重案组办公室,那小妞搞得好像是她的主场,谁稀罕知道她家的破事?
    武如欣再看一眼季昭。
    季昭却不理不睬,依然执着地守在赵向晚身旁。
    武如欣的目光在季昭与赵向晚脸上逡巡了两回,突然间“哦”了一声。
    【这人是赵向晚的男朋友?所以才会允许他靠得这么近。啊,这么漂亮……】
    赵向晚打断她的遐想:“有事说事,没事你就回吧。”
    武如欣道:“是是是,我说。我姐怀疑如烈是我爸的私生子,要求他们做亲子鉴定。做之前和我爸打了个赌,如果她错了,就外调边境去当缉毒警。今天结果出来了,是我们错怪了我爸,所以……”
    赵向晚问:“这事,你得找你爸,找我做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武建设与周如兰打的赌,那只能由武建设决定是否需要履行赌约。
    武如欣脸露羞愧之色:“我,我怕我爸。你能不能陪我去见见我爸?”
    赵向晚有些惊讶,那可是武副厅长!武如欣怎么敢让自己插手他们家的纠葛?就不怕家丑外扬吗?就不担心武副厅长对自己不利吗?
    武如欣急急地解释:“你就陪着我去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好不好?你不是会微表情行为学理论吗?你帮我看看我爸是不是真心要让姐姐离开星市。”
    赵向晚挑了挑眉:“你爸想让你姐留下,有一百种办法。”打赌算什么?父女之间哪有什么认赌服输。哪怕周如兰打了请调报告,武建设也能让人扣下来,除非……武建设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武如欣感觉胸口发闷:“可是,我不想让我姐走。没道理现在让她走啊,我妈还没醒呢,我姐不能走。”
    赵向晚很冷静:“你不想,那就自己去争取。”
    武如欣呆立片刻,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在赵向晚面前无所遁形,内心充满羞愧。她承认,之所以会过来找赵向晚,想拉着她一起去说服武建设,其实是存了一点“祸水东引”的小心思。
    她不敢一个人与父亲对抗,一定得找一个强大的支撑点。以前是母亲为她遮风挡雨,母亲昏迷后,又有周如兰挡在前面,现在周如兰要走了,她便想把赵向晚拖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赢了,她获益;输了,有旁人顶着。
    脸颊隐隐发烧,武如欣颤声道:“那,那我去试试。”赵向晚说得对,这是她自己的事,得她自己去争取、去努力。
    刚刚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走廊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烟消云散,武如欣吓得一个激灵,快速躲在赵向晚身后:“我,我爸来了。”
    话音刚落,重案组的房门被推开,许嵩岭走在前面,声若洪钟:“武副厅长,请!”
    身穿制服的武建设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迈步而入。
    赵向晚向旁边让了让,武如欣藏不住身形,只得挤出个笑脸,声音细得跟蚊子一样:“爸。”
    武建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女儿,瞳孔一缩。
    【欣欣怎么会在重案组?难道她知道柯之卉的事?不对……】
    赵向晚迅速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柯之卉,也可能是柯之慧、柯芝慧。
    武建设内心强大无比,一刹那间的晃神让他的心门打开一条缝,但瞬间便紧紧关闭,赵向晚再探听不到半分。
    但就是这个名字,让赵向晚心生警惕。她有一种直觉,肇事逃逸之人,名叫柯之卉,是武建设的人!
    武建设沉着脸问:“欣欣,你怎么在这里?”
    武如欣下意识地将赵向晚抬了出来:“我,我同学赵向晚在这里实习,我来找她玩。”
    赵向晚斜了她一眼,立定、敬礼:“武厅长好,实习警员赵向晚,向您报到!”
    武建设认真看一眼赵向晚,点点头:“年少有为,很好。”这个赵向晚他听说过,小小年纪钻研微表情行为学,还应用这套理论破了几桩大案,有前途。
    武建设一行人坐下,听许嵩岭汇报肇事逃逸案件的侦查进展,听到至今没有找到人,眉头紧锁。
    等到工作汇报结束,武建设简要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准备离开。
    赵向晚忽然抬起胳膊,碰了武如欣一下,武如欣躲无可躲,只得叫住父亲:“爸!”
    武建设看着女儿,表情很淡然。
    武如欣央求道:“爸,你别让姐去边境。”
    武建设拉下脸:“有事回家说。”
    武如欣却知道父亲的个性,如果等到关起门来说话,哪里还有她开口的机会?她鼓起勇气,继续说:“我姐知道是自己弄错了,我们都误会您了,是我们的错,我代她向您道歉!”
    武建设脸上似笑非笑:“道歉?让她自己来。”
    武如欣弯下腰,陪着笑脸:“爸,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她道歉那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曾经听话乖巧的女儿,竟然当着下属的面纠缠不休,这让武建设很烦躁。
    【你们要证据,那就给你们证据。哼!只要懂得人性弱点,什么证据拿不出来?一份亲子鉴定而已,有多难?周如兰必须走,太不听话了。】
    武建设的亲子鉴定造假!听到的内容太过震撼,赵向晚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惊扰了武建设吐露心声。
    武建设的脸色太阴沉,这让武如欣心中忐忑不安,再次央求:“爸,你平时忙,今天也是正好碰上了,您别怪我不懂事。您去和姐说一声,让她别去边境,行不行?她最听你的话,只要您说,她肯定会留下的。”
    武建设没有理睬武如欣,径直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许嵩岭身上:“许队,a级通缉令已经签发,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请抓紧时间破案。”
    说罢,他率先离开。
    留下武如欣呆呆站在办公室里,眼里满是惶恐,抓着赵向晚的胳膊问:“我爸是什么意思?他有没有生我的气?我姐能不能留下来?”
    赵向晚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真想让你姐留下?”
    武如欣连连点头:“当然啊。现在我妈还昏迷不醒,医生说极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如果她知道我姐去了边境,肯定会担心得要命。你知道的,我姐她亲爸,就是在缉毒过程中牺牲的,我好怕。”
    赵向晚问她:“你姐为什么要走?”
    武如欣有些不解地看着赵向晚:“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她和我爸打赌输了。”
    “什么赌?”
    “亲子鉴定啊。”
    “谁做的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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