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朔中午打过来的一万美金,在她账上还没捂热乎,就甩给了大爷。
    大爷收了钱,办事态度那是相当的到位,当即回家把柴油三轮车开了出来,甚至还殷勤地在后座上给她加了个垫子。
    少女在手机上翻了一阵,找出来当时欣辰她们的打卡路线,递给大爷:“就照这个开。”
    车出古镇,两边都是黑黢黢的树林,只有外置远光灯照亮面前的一小片。
    林建凯离队的那座庙在野长城脚下,说远没有很远,但三轮车速度有限,怎么也得开上一个钟头。
    谢萦低头沉思,手指停在屏幕上。
    寰东集团借着打卡活动的幌子,把游客们骗去某尊佛像前参拜,想把凶煞转移到他们身上。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很容易就能想得到。
    中老年的企业家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不过像方国明夫妇这样,长年累月供着一座庙,又搞出那么大排场办法会的,确实不多。能想出“讨替”这种主意的人,多半就是他们。
    他们家里最近的确也出过怪事——不久前的那场车祸里,超跑都被撞扁了一半,司机当场死亡,方国明的儿子居然毫发无伤,这听起来,就很像是他的大灾被别人挡了。
    可是儿子已经躲过了一次死劫,为什么他们夫妇俩还在继续“讨替”?
    到底是什么邪祟,这么穷追不舍?
    谢萦抓抓头发,心想可惜自己平时最多看看豪门八卦,对他们家实在是一无所知,上哪知道他们到底惹谁了去?
    本着知己知彼的精神,她打开浏览器,随便搜了搜方国明夫妇的名字。
    新闻倒是跳出来一大串,不过都是什么方国明豪掷几亿买下北京别墅、张迎鹿戴巨钻出席晚宴羡煞某某贵妇,再不就是各种出轨传闻,还有“xx自称即将嫁入豪门,方太强势打脸首次宣布儿媳标准”之类的。
    少女捏着鼻子翻了五分钟,实在是被雷得外焦里嫩,最后只好关上了网页。
    时针已经快要指向十点整,这是她出门在外时,每天和哥哥打电话的时间。
    大半夜跑出去,和哥哥说了也只是让他白白担心,毕竟明天就要回程了,谢萦觉得这事回来再说也不迟。不过夜里的山路上寂静非常,三轮车的突突声就显得有点明显,她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听到环境音。
    少女有点心虚地捂着话筒,好在对面的谢怀月似乎并没察觉,只是温言道:“明天哥哥去车站接你。”
    兄妹二人亲昵地私语片刻,谢萦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发生了点不一样的事情,等我回家给你讲吧。”
    谢怀月没有追问,只应了一声,温柔和缓的语气如同大提琴的共鸣:“那哥哥等你。”
    挂掉电话,少女从联系人里找到了“招财猫”,敲过去两个字。
    【在吗?】
    “招财猫”秒回:【在。】
    很快又发来一条新消息:【谢小姐有事找我?】
    谢萦:【有点事想问你。】
    她本来不太愿意主动找他,不过此情此景,兰朔好像是她能找到的最直接的信息来源了。作为被邀请去参加法会的嘉宾,兰朔和方国明总归是有往来的,他在那个圈子里,应该也能了解一些他们家的事情,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来。
    对面回得相当迅速:【你说。】
    【方国明他们家,和什么人有仇吗?】谢萦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深仇大恨。】
    这一次消息兰朔回得却没有那么快,“对方正在输入”闪了半天,估计是他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如果你是指他在物理意义上亲手伤害谁,那么应该没有,或者至少我不知道。如果是其他意义上,那么很多。】
    ……什么意思?方国明不是个企业家吗?难道他背地里还搞黑社会?
    谢萦缓缓敲了个问号过去,不过这一次,兰朔很快发了一长串过来。
    【简单来说,寰东集团依托制度漏洞进行过不少违规负债,吞噬了大量的储户财富,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金融诈骗,相关后果你应该在新闻上看到过。再往早年追溯的话,寰东集团起家的时候,方国明通过权力寻租,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很多国有资产,还曾经把竞争对手逼得自杀。所以这么算下来,和他有深仇大恨的人,确实不少。】
    谢萦:【……】
    因为一时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心道怪不得这家人能想出“讨替”这种办法。
    再问下去是没什么必要了,谢萦正打算说句谢谢结束对话,没想到兰朔却问道:【你问起这个,是今天的法会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谢萦本来也没准备和他解释原因,正巧这时大爷吆喝了一声“到了”,她便只含糊地敲了个“我再看看”,便把手机塞进了衣袋。
    果然是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因为无人修葺维护,庙外勉强还有条土路,不过杂草长得已经快要盖过脚面。周围就是群山密林,一眼望去黑黢黢的。
    谢萦打着手电照了照,光束照向夜色,很快就被吞噬殆尽,只能依稀辨出山的轮廓。
    这就是当时欣辰拍下照片的角度,如果是白天的话,在这里能看到山上有一截及其陡峭的明长城遗址。古代时这里尚是北方前线,也许这座庙就是那时修的,不过后来防线迁移,这里也就荒废了。
    谢萦背着包跳下车,对大爷说:“走吧。”
    大爷的表情看起来比她还慌,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这周围咋一点声也没有啊,别说人影,鬼影子都没一个,我心里头都发毛。”
    “很正常啊,大半夜的,这儿要是有人,那不是更吓人了嘛?”
    话虽如此,不过谢萦其实也还是有点紧张的,她纵然不怕鬼,但附近要是突然蹿出来个什么东西,那也确实是挺惊悚的。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举着手电,绕着庙宇转了一周。
    吞噬一切的寂静中,只有风吹过树林的飒飒声。
    周围没有一点人迹,地图上最近的村庄也有二十多分钟车程,所以当时游客们为了来这里打卡,都得特意包车绕山路过来。
    确认了周围无人之后,谢萦带着大爷走进了庙门。
    这是一座小庙,供着唯一的佛像,也许墙壁上曾经有过壁画,不过早已风化殆尽,手电照过去时,只见碎砖和瓦砾。
    这里的一切都很旧。
    没有蒲团,地上铺着的石砖也坑坑洼洼,供桌缺了半条腿,看起来摇摇欲坠。
    香炉上露了半边豁口,上一次有人点香烛,还不只是哪年哪月的事,炉子里都是蛛网和浮土。当时林建凯送进嘴里的,就是这些东西。
    少女的目光移向居于庙宇中央的佛像。
    可是,佛像是新的。
    佛像比一人略高一些,皮肤是青黑色,一手持刀,一手托着吐宝鼠,右脚伸出,端坐在须弥座上。
    藏传佛教的佛像大多和汉地不同,通常很是凶恶恐怖,在黑暗里乍一看到,几乎把谢萦吓了一跳。
    亏得最近没少接触各种塑像,谢萦努力回忆了一下,记得这似乎叫“青财神”,是积源佛母所生的五子之一。
    这位具体掌管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此刻,她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形容词,是——新的。
    是的,很新。
    看起来像是陶土材质,彩绘相当鲜艳。谢萦打着手电照过一遍,它头上的金冠,身上的彩带绸缎,红的、金的、绿的、紫的,各处颜色都十分浓丽,和周围灰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这就像秦始皇陵的兵马俑坑,所有俑人都是一样的土黄,要是突然冒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混在里面,自然十分不协调。
    与她的猜测相符,这座庙里的佛像,被方国明夫妇换掉了。
    少女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放下背包,手脚并用地爬上供台,凑近了佛像。
    大爷站在庙门口没敢进来,一直隔着点距离看,见她把手电放在了台下,便举着手电给她照明。
    光柱里上下灰尘浮荡,忿怒相的绿财神堪称青面獠牙,少女微微踮起脚尖,把耳朵贴在了佛像的头颅上。
    四周无人的黑暗里,谢萦的脸与青黑色的佛像紧靠在一起。
    她的肤色原本是很健康的白皙,可此刻被手电的光一照,简直白得像张纸。
    她的脸面无表情,手电光照不到的下半身又全部隐没在黑暗中。此情此景,就算供台上站的是王祖贤,那看起来效果也和楚人美差不多。大爷看着她,一阵心惊肉跳,开口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了:“丫丫……丫头啊,你这是准备干嘛呢?”
    黑凌凌的眼睛转向他,少女嘴唇微微勾起,笑了:“准备办事。”
    不笑还好,一笑差点把大爷笑得背过去了。
    大爷一口气差点没喘匀:“办事?你要干嘛啊?”
    她却没回答,只从供台上跳了下来,说:“大爷,继续帮我举着点手电。”
    然后,少女把旅行背包放在地上,开始往外掏东西。
    一根蜡烛,两捆线香,几张黄纸。
    最后,是一把羊角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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